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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盏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上,偌大的斗笠盖在面上,挡住了风沙。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滚滚飞沙随着狂风乱舞,除了表面皲裂的岩石稀稀疏疏嵌着些许泛黄的杂草,举目四望几乎不见一棵草木。
“这里是何地?我,又是何人?”
落瑶盏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粒,一袭白衫沾了灰尘显得有些凌乱。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自己叫落瑶盏之外,什么也不记得。
落瑶盏戴着斗笠,滚滚风沙却还是透过缝隙拍打在她的脸上,隐隐生疼,像是一把匕首轻轻在脸上划动,不用力地慢慢折磨。她一只手举起在面前,宽大的衣袖微微遮挡住视线,一片模糊,就算不遮挡,在这一片风沙中想要看清东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现在的她只是凡人。
落瑶盏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就像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以前是灵魂在游荡,如今起码身体和灵魂一起在路上,活得像个人了。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风沙小了些,远远地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村庄的轮廓,她迟疑了片刻,向村庄走了过去。
“瑶瑶,瑶瑶,醒醒。”
清音宫怜月殿内,莫思卿正坐在床头,看着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落瑶盏心急如焚。那时在九重天上,他正在跟苍冽对峙,只听到一声急促的凤鸣,便二话没说夺门而出,被白翎载着冲向离仙桥下。
没有人知道莫思卿在一片昏暗中看见落瑶盏的身体不断下坠着,一身血、一身伤的时候,有多崩溃,那时大脑已无力思考,只剩下一片嗡鸣——
你把她弄丢了……
你没保护好她……
你一直都是个护不住自己所爱之人的废物……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从白翎的背上纵身跳下,一只手用力向下伸出,想要抓住一片衣角。可是,当他的手已经碰到落瑶盏臂上缠绕的白绫的时候,落瑶盏的身体却突然疾速的下降,两人之间瞬间拉开距离。
就差一点……
真的只差一点……
这是他莫思卿三百多年以来第一次流泪,就算当时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第一次笑为她,第一次哭为她,第一次红鸾星动,第一次肝肠寸断,统统为她。
这一次,他直觉,可能他和她的将来也将如今天这般,擦肩而过,无可奈何。
最后,白翎一个猛冲下来……
回到清音宫,莫思卿便颤抖着解开了落瑶盏的衣襟。那是他们两第一次赤诚相对,但入目却是一片疮痍,一片刺目到心尖发颤的血色,让他灵魂也忍不住跟着发颤。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处理完她的伤口的,只觉得这些时间慢得像是生生世世。
落瑶盏睡了三天三夜,莫思卿陪了她三天三夜,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度日如年。
可就算是这样,落瑶盏依旧没醒来,美好得像是沉睡在好梦里的真仙,可没人知道她的梦里一片荒芜。
莫思卿开始有一丝纠结,他怕她一直睡下去醒不过来,又想她一直睡下去不再醒来,大不了自己陪她个千年万年,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可这样,未免太自私了,为了逃避自己心中那一点无助的挣扎,不顾她的意愿让她就这样躺着,她这么孤傲,一定不愿意就这样了却残生罢。
可,其实他并不知道,多年之后,他和她其实都更宁愿一直如此,她再也没醒过来,他一直陪着她。可他们……到底谁都没有做到。
落瑶盏走近这个小村庄,风沙小了很多,路是逼仄的泥泞路,房屋是低矮的砖瓦房,路旁依稀可以看到不知什么名称的树木,长的歪歪斜斜,也不知用来干嘛。很奇怪,按说这个时辰不到回家熄炊之时,整个村庄却不见人影,莫名有些诡异。
“喂,有人吗?”
落瑶盏并没有取下斗笠,声音透过白纱传出来,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传来阵阵回音。久未饮水的喉咙声音有些沙涩,再加上一身白衣染了风尘,此时却是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女了。
并没有人回应她。
“这莫非是个死城?”落瑶盏心道,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路旁有些杂草烧焦的痕迹,一座座砖瓦房门窗关的严严实实,连一点儿缝隙也不露。落瑶盏接连敲了几家的门,没有一家传出声音,直到走到拐角后不远一个看起来较为古朴庄重的场所,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祠堂。落瑶盏迟疑了片刻,还是推开了门。
“谁?”
“有人来了吗?”
“什么人会到咱这破地方,莫非又是,鬼……”
“那个谁,小,小声点。”
门刚打开一条缝,落瑶盏便听到门后面传来叽叽喳喳低声细语的交谈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她不知为何依旧能听得清楚。门被打开了,一道阳光射入昏暗的祠堂,在地上留下一片光斑,光芒映在神像身上,莫名有些可怖。
“那个,有人吗?我不是鬼。”
落瑶盏走进祠堂里,门被完全打开,一下子亮堂起来。供桌下、神像后,反正能藏人的地方都陆陆续续露出了小半个脑袋,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你……真不是鬼?”一个胆子稍大点儿的青年露出头问道,又被旁边的人把脑袋摁了下去。
“当然。”
落瑶盏嗓子干涩得有些生疼,意识到自己此时戴着个斗笠,又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有些令人生疑,便把斗笠摘了下来。却没想青丝散落,花容初露一刻,祠堂里所有人皆震惊着站了起来。
一个老者看看画卷,又看看落瑶盏道:
“莫非……就是她。”
莫思卿进入落瑶盏的梦已一个昼夜有余,周围全然是一片白鹭戏水,沙鸥翔集的绿洲,茫茫一片。撑船的摆渡人、耕作的农人、嬉戏的小儿……一路上全然是见了不少,想是一处极为富饶的边陲水乡。
莫思卿一路走来,却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想着有一日,便也寻这么一处静谧之地,带着瑶瑶过这与世无争的安生日子。甚至于他连那时候家是什么样的都想好了,那必是繁花似锦,花面相映。
“哥哥,你没有多少时间,进入瑶盏仙君梦中后,需快些找到她,带她出来。”
突然,觅紫的话又出现在莫思卿识海里,猛地把他拉回了现实。一天一夜了……自己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想起落瑶盏至今还躺在床上长眠不醒,莫思卿不由地有些慌乱,步子又快了几分。
莫思卿远远地看见了落瑶盏。院子的门就那般敞开着,她穿着一袭素衣,一头长发半绾起来,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那院子和她之前想的一模一样——繁花似锦,花面相映,一座小竹楼隐在花间。落瑶盏就那般恬淡地笑着,那种幸福的感觉是莫思卿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
忽然,起风了。一个银发银眸的男子从竹楼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落瑶盏面前,浅浅含笑,温柔地将披风披在她身上。落瑶盏站起身,一双眸注视着那个男子,柔情似水。
莫思卿呆立在原地,“瑶瑶”两个字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样美好的画面,那样真实的笑容,那样温柔的眼神,繁花下碧影成双,怎么看都是浑然天成,他根本做不到出声打破这样的宁静,因为这样的画面是他想了无数遍心底最向往的样子,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原本应该是他。
“这位公子,”莫思卿回过神时,落瑶盏已走到他身旁,“我看你在这里站了许久,可是有何事?”
“你叫我……”莫思卿蹙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声线有些不稳,“公子?”
“有什么不妥吗?”落瑶盏见莫思卿这幅样子,有些不解。
“没有,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来寻人的。”莫思卿强压下目中的酸涩,努力地不表现出异样。
“寻人,公子要寻何人?在下可能得帮上忙?”那银发男子走上前问道。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在院子里等我吗。”落瑶盏往男子身上靠了靠,很是依赖的样子。
“我有一个心爱之人,被我弄丢了,我想找到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莫思卿直直地看着落瑶盏,眼眶有些发红,像是回答,又像是笃誓。他想从落瑶盏脸上看到一丝异样,可他忘了,这是梦境,梦里的落瑶盏,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他。
“哥哥,那我们让这位公子住在我们这里吧,让他也能安心找自己的心爱之人,如何?”落瑶盏靠在银发男子怀里,仰头看着他。
“依你。”银发男子对落瑶盏说完,又面向莫思卿道,“在下月筱,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莫思卿。”莫思卿不甘,依然盯着落瑶盏,想发现一丝异样,可他还是失望了。
“其实在下与莫公子倒是相似,为了寻到瑶儿,曾不惜化千里绿洲为荒漠。”
莫思卿与月筱坐在院子里,落瑶盏在一旁逗弄水缸里的金鱼,又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画面,让人不忍卒看。
“想必瑶……落姑娘在这里,过得很幸福罢。”莫思卿不由地有丝伤感,又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样的生活,确是我最想过的生活。”落瑶盏笑道。
原来,这第一重梦,便是落瑶盏心底最真实、最向往的样子,是无论何时,她都不忍放弃的绮念。
莫思卿有一丝恍惚,他突然想要放手,这样的日子既然是瑶瑶最想要的生活,不如就让她一直这样快乐下去。毕竟醒了就是现实,现实太痛,痛彻心扉,不如在梦里,还能有一世安宁。
“哥哥,你要记住,瑶盏仙君梦里出现的场景,也许会很苦,也可能会很美,但是那终究是梦,不是现实,即使再美,也只是梦。哥哥,你既然要去到他的梦境里,首先你自己就不能沉沦,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摧毁瑶盏仙君梦里最在乎的东西,痛彻心扉后,方可打破幻梦,回归现实。倘若你一旦沉沦,不仅瑶盏仙君回不来,你也将永世不得超生。”
正恍惚中,觅紫的话又在莫思卿识海中响起,逼的他频频蹙眉,双手紧捏成拳,挣扎无比。
落瑶盏回过头时,正看见莫思卿召出月殇,长剑在她眼前直直没入月筱心口,滚烫的热血洒了她一脸,血珠溅到的地方,繁花尽数凋零。
只听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吼从落瑶盏口中发出,她抱着月筱涕泗横流;而莫思卿站在一旁,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满脸鲜血,无助至极。
随着落瑶盏这一声痛苦的嘶吼,周围的一切开始分崩离析,所有的繁花都凋谢了,花间的小竹楼一瞬间化为废墟,千里绿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荒漠,脚下站立的大地也开始剧烈的摇晃。房屋倒塌之声,烈火翻腾之声,妇孺惨叫之声……
一重梦,镜花水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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