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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琬表情严肃,说:“丝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事实。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我不好做判断。但是我想告诉你,如果真的是我,顶替了你的人生。那么,你的人生,本该是什么样的。妈妈在我出生不久,就抑郁了。产后抑郁,说得通俗点,就是不想活了。爸爸没了办法,就把我送回了外婆家。八十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还十分严重。我很多同学的家里,母亲卯足了劲逃计划生育,就是为了生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这些女孩,有些一出生,就送人了。严重的,我听说有直接扔粪坑的。”
惠丝娜听着,毛骨悚然。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身边见到听到的,都是父母怎么疼自己的孩子。还没有听说,把人不当人的。
舒琬缓缓说:“妈妈的产后抑郁,我之前听说,是因为奶奶催着她生儿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可能得再加一个原因,是妈妈很自责。抑郁症是挺恐怖的,要是控制不好,说不定这个家就这么完完了。我听说有妈妈带着襁褓中的婴儿跳河的。所以那时候,爸爸妈妈把我扔在农村,想顾也顾不上了。我从小在邻居们的风言风语中长大的。听得最多的,就是我爸我妈不要我了。”
齐同、申方生、惠丝娜三人,听得十分认真。
舒琬说:“那个时候,外婆也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家里所有好的东西,都是大表哥的。我只能捡漏。每天不是呵斥,就是呵斥。米粒掉地上了被骂一顿,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被骂一顿。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我端着碗在家门口吃饭,一只恶狗朝我冲来,我吓得赶紧跑。碗掉地上,米饭菜撒了一地。大舅操起扁担,就朝我抡来。外婆和大舅妈就在旁边看。邻居们在旁边看热闹。我那会魂都吓掉了,哪里顾得上碗。碗掉在泥地上,没碎。就是米饭菜吃不成了。就这样,大舅还是一副恨死了我的模样。我当时就想,你TM把我抡死吧,反正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当时,是外公扑上来,在大舅的扁担下救了我。外公是我唯一温暖的来源。他会给我偷偷藏好吃的,给我讲故事。他从来都没有安慰过我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我也靠着那点好,支撑着。”
舒琬的话,变得飘渺起来:“有时候,我真的撑不住了。我想,不如死了。如果死后有轮回,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直到那年,我们那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洪水。那场洪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我的。我遇见了我的力量源泉。”
齐同竖起耳朵听。他知道,舒琬在讲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的——许诚。
舒琬继续:“那个男孩叫许诚,父母在洪水中双双毙命。那会,他才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我正在琢磨着怎么个死法。洪水启发了我。我想,假装被洪水冲走,倒是不错的死法。我就在那个时候,在水库边发现了许诚,忧郁的许诚。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洪水。我想,最想死的人,应该是他吧。也许,可以跟他一起约个死法,这样黄泉路上有个伴。我就这样开始留意上他。我发现,他像无依无靠的小草,却在坚强地长大。他的生存环境比我恶劣。毕竟,他是个孤儿。他跟着他的叔叔一家过日子。他的叔叔挺宠他。可是叔叔只有个独生女,没有儿子。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他成了他婶婶和堂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担心有一天,他会跟堂妹争家产。”
说到这,舒琬的表情变得柔和,说:“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是一个班的。我们两个,在班里的成绩,是数一数二。在全年级,也如此。刚开始成绩好的时候,也有人会风言风语,说女孩子成绩那么好,顶个球用,反正迟早要嫁人。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有些人的心理也悄悄发生了变化。我和许诚,因为我们两个成绩好,慢慢地,生存环境也变好了。我们偷偷约定了,一起考岩山中学。岩山中学是我们那的重点高中,只要考上岩山中学,一只脚就迈进了大学。那时候在农村,大学生还是很吃香的。谁家要是出了个大学生,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我们卯足了劲,没有辅导书和好的老师,就只能自己琢磨,下苦功夫。”
舒琬轻轻笑了,很得意,说:“那年中考,我和他都考出了接近满分的成绩。我们老师都说,这是绝无仅有的。第三名比我们,差了足足五十分。”
她的眼神一黯,说:“当我们在期待脱离农村,憧憬一起奔赴新生活时,凉水就那么顶头泼下来了。我爸我妈不顾我的反对,把我带到了望城。许诚,被他的小叔叔带出国了。我在望城,待得并不开心。我的成绩很好,性格却别扭、不合群,大家都不喜欢我,他们找到了攻击我的点。我的岩山——不对,舒家庄普通话。我天天被人嘲笑。我妈妈很强势,总是逼着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要是不听,就当我面大发脾气,哭哭闹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我有一种,重回童年时期的感觉。心里很压抑,对周遭的一切都束手无策。”
舒琬的语调顿了顿,说:“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放弃。我小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么大了,自然更能熬。我想,我要是自己有经济能力,就好了。我期待有一天,我跟许诚能重逢,再续前缘。我想,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在等着我。我一直等到三十多岁,等来了许诚,他亲口告诉我,他早就结婚了,孩子都很大了。这不亚于,给我当头一棒。但是幸好,我已有了承受能力。大不了,孤独终老。”
大家听着,唏嘘不已。
舒琬说:“这辈子,我很感激这几个人。我的外公,许诚,还有,就是齐同。如果没有他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人生的低谷。现在,又多了一个申方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对他们,我会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但是其他人,包括我的父母,我很难真的多亲近。妈妈曾经说过,她说我,生性凉薄。我以前觉得委屈,现在觉得,她说得挺对的。我的心,在我还是幼年的时候,已经炼成了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舒琬喝了口水,继续:“我常在想,如果我不是成绩好,如果我不是工作好,我现在会在哪里?也许,早早就堕落了吧。毕竟在农村,早早就没了念书心思的孩子,多了去了,不论男女。我长得又比较出众。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开始发育。六年级,个子已经很高了,女性特征也比较明显了。有流里流气的混社会的男生就开始各种堵我,上学路上、放学路上。我刚开始的时候很惊慌害怕,后来发现只要我不搭理他们,他们就会另找目标。我就是那时候,学会了冷脸面对男生,对他们说的任何话都不往心里记。我会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如果绕不过,就停下脚步,低头看鞋尖。他们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毕竟,我的成绩摆在那里,我身后也有外婆、大舅、大表哥他们。”
舒琬抬头看惠丝娜,说:“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过的吗?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在哪里?不要跟我说,是我踹了你一脚怎么怎么样。如果真的是我踹了你一脚,也是命中如此,能怨谁?我那时候,就是一堆只有求生欲的肉。我以前无数次想,既然爸妈顾不上我,为什么要生下来我?我宁愿没有出生。我不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比我更差劲吧?你养父母出车祸走了,谁也不想这样。但是这不是你可以任性妄为的理由。你觉得你的命不好,因为齐同没有爱上你。那我呢?我爱许诚,许诚也爱我,我们不是照样有缘无分?我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不照样是别人的老公?!”
惠丝娜低下头,沉默不语。
舒琬板着脸,说:“我不知道别人对你洗脑说了什么。但是我是你的姐,无论是亲姐亲妹也罢,还是表姐也罢,在我这里,你就是我的一个妹妹。你犯了错,我会原谅你一次两次,但是不会永远无底线包容你。我心本冷硬。冒名顶替这种事,你做过一次就算了。如果再做第二次,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去京都念书去。居然敢休学,郭敏兆真是给了你雄心豹子胆。一个人没有一技之长,如何谋生?从哪里获得踏踏实实的满足感?一辈子太长了。”
惠丝娜说:“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的。”
“你当我和你姐夫是吃素的吗?”舒琬说。
“你们还不是中招了?”惠丝娜顶嘴。
“如果不是我们太信任你,你觉得他们能得逞?”舒琬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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