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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里,徐大夫正坐在外间反反复复的查看着喜鹰开出的方子。荷歌提着裙子进去的时候,正有一个婢女在侍卫的看护下,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送进来。
“先放这儿。”徐大夫双眉紧皱,一手拿着方子,一手接过药碗上下左右地瞅,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撇撇嘴,似乎是十分犹豫。
“他怎么样了?”荷歌望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淡蓝色的帷幔垂下,看不清楚里面的人。
抬眼看了看荷歌,徐大夫欲言又止,沉重的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不是老夫不相信姑娘,只是……公子身份实在贵重,若是不测,老夫全族都性命不保。我与你并无冤仇,但请姑娘慈心,这药究竟能不能喝?”
“徐大夫何以这样问?”
“这……”徐大夫愁容满面,“你带来的那位姑娘,就把了一次脉,却连下了六张方子!这还不算,眼看着公子伤口化脓,她敷上去的药却使化脓更加厉害,又不让人处理,还说这脓水必须留着,这不是任由伤情加重嘛。老夫行医一辈子了,从没见过这样随心所欲的医者,所以我这心着实不安啊。”
“那依你看,该如何治?”荷歌看着徐大夫,简单直白的问道。
徐大夫哑了口,抿着嘴不说话。
接过药碗,荷歌往内室走。“先前你也说过了,若是你家公子有个什么,这罪责不是全在我吗,既如此,你还慌些什么?”
撩开帷帐,荷歌看见,玄闭着眼,依旧脸色苍白,肩处的伤口上没有再裹着厚厚的纱布,而是裸露在外,覆着一种青色的药膏,底下不断溢出黄色的脓血。
你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荷歌唤来婢女,将玄扶起来,自己一勺勺将浓黑的药汁喂进他的嘴里。喜鹰开了六种药,必须每日连喝两次。喂第一碗的时候,玄的唇齿还咬的很紧,喂得甚是艰难,等喝到第五碗,就顺畅多了。
喂完了药,荷歌拿了张杌子坐到玄的床边,对徐大夫道:“你放心吧,从今日起,我就守在你家公子身边,哪里也不去。若是喜鹰的药出了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这样总可以吧?”
徐大夫自然高兴有人出来顶雷,连声答应,不再多话。
不去理他,荷歌转过身来,支着手肘撑着腮,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他的眉头深锁,额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因为疼痛而神色不宁,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闷哼,除此之外安静的仿佛一个睡着的人。
荷歌安静的看着他的脸,却想到了鹤鸣山那一晚受伤的恪。为了救她,他将她护在怀里。自己身上有好几处极深的抓痕,皮开肉绽,却还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在那个树洞里,他拥着她,给了她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竟是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害自己的心!
想到过去所有的真心爱慕,荷歌低头自嘲似的笑了笑。怎么办,自己原来这般愚蠢。
床上的人痛苦的闷哼一声,一只手胡乱一抓,竟抓住了荷歌的手。
荷歌一怔,从记忆里回转了心神,轻柔的抚了抚他的手。许是如此帮助他缓解了疼痛。玄渐渐眉心舒展,安静下来。
屋子里溢满了苦涩的药味和浓重的腥味。
荷歌记起来,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绸缎衣衫,就站在书馆门口的日影里,神采飞扬,一双眼眸应和着日光,璨若星河。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瞬间击溃了恪所有的镇定和从容,让他落荒而逃。
所以他不能死,只有他活着,这场角力才会继续下去。只要他们彼此间攻伐尚在,流淌在他们心中的痛苦就不会止歇。那么她现在所受的心痛和绝望,也许就得以宣泄了。
从今往后,她不想再做一个木偶,亦或是谁的替身,她要做这场戏真正的主人。
喜鹰本想安安稳稳的睡到自然醒,结果却是被人一把从被窝里拽了出来。高大的侍卫不由分说,提了她就往主楼去。
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只打了两个哈欠,任由人架着,她倒是省了自个儿走路的力气。
主楼内室里,徐大夫正红着眼,一看见喜鹰被抓来,急忙冲上去,拽着她的胳膊狠狠一拉,就将她扯到了玄的床前。
“怎么回事!我们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几近嘶吼,震的喜鹰直往后退。
“你的药喝下去不过两个时辰,公子竟然就开始吐血了,你到底下了什么药!”
“这就开始吐血了?你们公子底子不错啊。”喜鹰眼睛亮了亮,说着话就想往玄身边凑,却被徐大夫一把拉开。
“哎哎哎……”不等徐大夫说话,喜鹰倒一脸不乐意起来,“你不让我看,我怎么继续为他解毒啊!”
“先把话说清楚,你到底用了什么药?要是伤了公子,你立刻人头落地!”
叹了口气,喜鹰终于怒了,跳过眼前的人,看向坐在床边,正替玄擦拭嘴角血迹的荷歌。
“我就说给人看病吃力不讨好把,我这么认真,居然还被人骂。这活我不干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想走,休想!”侍卫们一拥而上,锋利的剑刃就架在了喜鹰的脖颈上。
“都别吵了!”荷歌怒道:“若想救人,在场的人还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会求到喜鹰的身上。我耐心有限,再问最后一遍,谁有能耐替你们家公子解毒?要是有,现在站出来,即刻便可杀了喜鹰,你们自己想法子去!”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徐大夫。本来也是一时情急,当真杀了喜鹰,既没人救人,又没人顶罪,实在不妥。徐大夫咬了咬牙,只得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你去吧,抓紧把这个床上的家伙医好,好让他感恩戴德,也好让旁人瞧瞧。”荷歌朝喜鹰点点头,喜鹰看着徐大夫冷哼一声,抬脚走了过来。
喜鹰从怀中取出银针,蘸取了一些玄嘴角溢出的血,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那银针塞进去晃了晃。众人的目光皆紧盯着她的手。待到那银针取出来的时候,针头竟变成了黄色。
“嗯。”只见她满意的点点头,朝荷歌咧嘴一笑,“排毒效果很显著!”
听她这样说,徐大夫显然很激动,伸头伸脑的就想过来看,奈何喜鹰挡得死死的,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荷歌看着低头正在拨弄脓血的喜鹰,低声问:“他这伤,你果真有把握?”顿了顿又道:“就当我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喜鹰侧眼瞧了瞧荷歌,轻轻涌起了些笑意。“放心,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伤的厉害,但底子好,不过一剂药下去,已然逼出了不少毒素。”撅了撅嘴,她诚恳了语气,“只是这毒寒气剧烈,救得活命,却会留下体弱的病根,终身病痛。”
能活着就好,什么模样又何妨。荷歌朝喜鹰笑了笑,后者也很欣慰。
喜鹰查过玄的伤处后,修改了方子,半夜里玄又吐了一次血,人却好似轻松了不少。荷歌煮的白粥也用了小半碗,额上的冷汗也渐渐止歇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外面的雪终于停了。浅白的阳光薄薄的洒进窗棂,穿透了淡蓝色的帷幔。
感受到眼前的光,玄终于慢慢睁开了眼。沉浸于黑暗中太久,面对这骤然亮堂起来的四周,他显然很不习惯。想伸手遮一遮眼前的光,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另一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刚刚苏醒的人,反应总是有些慢。他低头顺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慢慢的看向那个伏在床边睡熟了人。
一个姑娘。
长长的黑发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只带了一只木簪,簪子的顶部刻着一朵芍药的花纹。她的脸被胳膊挡住了大半,看不清楚,只看得见那一双黑色修长的柳眉,曼妙婉转。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投下一小片干净的阴影。
玄有些头晕,他收回视线靠在枕头上缓了一会,思绪才渐渐恢复平常。
“喂,你怎么在这儿?荷歌。”
“嗯?”睡眼朦胧的抬起头,荷歌似乎比他还难以适应着突如其来的日光。她艰难的半眯着眼,看向他。
这张脸有些红,被日光的明亮一衬托,反倒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平时灵动明媚的大眼睛,由于眯着,小了一半,却带着江南水雾般的氤氲慵懒。手掌很小, 柔软细腻,带着适宜的温度。
恪果然很会挑人。玄在心中轻轻一哂,抽开自己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可是一不小心又拉到了伤口, “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别乱动。”荷歌抓过他的手,按在床上,转身朝外面唤了一声,便有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熟练的绞了帕子,荷歌坐回到床边,细细的替玄擦着脸。她每一下都很轻,帕子的触感温热柔软,有着令人舒心放松的干净味道。擦好了脸,她又替他净手,每一次触碰都很谨慎,一点也没有弄疼他。
玄躺在床上,看着她在面前忙碌,一切都井井有条。高度恰好的靠枕,温热即可入口的茶水,清淡的白粥佐配口感爽宜的小菜,火候刚好的汤药,甚至于服药之后用于解苦的蜜饯都安排妥帖。
这样的事,历来都是身边的嬷嬷来做,即便是经年的老嬷嬷,也难得有这样本事,件件都做得这么到位,几乎挑不出错来。
再一次感叹,恪挑人的本事真是厉害!
忙完了这一切,荷歌转过身来查看了一下他的伤,这时徐大夫领着一个女子正好走了进来,见着玄醒过来,还如此神志清醒的坐着,徐大夫一时激动不已,几步就冲到了玄的面前,双膝跪地,连连叩拜。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殿下福大命大,逢凶化吉啊!殿下您……老臣我……”没说几句已是老泪纵横,话语不清。
玄冷静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他身边站着那个女子。
“这是何人?”
“哦哦,回殿下,这女子叫喜鹰,是江南一带的解毒圣手。殿下的伤便是此人救治的。”
一句话,拔高了喜鹰的地位,却不提荷歌的功劳,又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嗯……是个人才。
荷歌替玄掖了掖被角,“喜鹰是我的朋友,你的伤来势汹汹,徐大夫也是万分着急,这三日来与喜鹰不分昼夜的看顾你,十分辛苦。”
徐大夫抬起眼角,朝荷歌轻轻的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笑意。
和煦的一笑,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眼睛里的神采却恢复了不少。玄拉过荷歌还在掖被角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们都辛苦了,都有重赏!”他笑呵呵的模样,竟十分的随和。“把药方拿来给我瞧瞧。”对着喜鹰,他依旧很和气。
面对这一派谦润的公子气度,喜鹰很乐意为其效劳。
一只手拿着喜鹰递过来的一叠药方,另一只手却没有要松开荷歌的意思。
“你遣散了众人,为何独留我在此?”
玄一直低头认真的看着药方,也不说话,闻言抬起头,眼睛里依旧带着好看的笑意。
“因为喜鹰这个女人是你的朋友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谁对我好,我当然要念着她的情,记着她的心啊。”
他说话为何总是这样好听,让人真的很容易就陷进了他的刀子里。
“因为喜鹰,所以你怕我跑了,干嘛不这样直说?”
玄看着荷歌,眼神亮了亮,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几日不见,你的进步也不小。有趣有趣~”
又捏了捏自己掌心中她的手,玄很是 “诚恳”的开口:“你说的一点没错,完全猜中了我的心思。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也一定活不了。像这样的亏,我见多了,但是一次也没有吃过。”
他笑着垂下眼,将手里的药方一张张看过。
“你这朋友倒是有些意思。”
玄见过很多名医大家,也曾修习过一些医术,却从未见过这样下方子的人。六张方子,全是虎狼之药,没有一味性状温和的,普通人别说六张,就是一张也能被吃死。
到底是这个人医术诡异,不同寻常,还是自己命大活了下来没被有心人害死?
玄不动声色的收了方子,对荷歌道:“我瞧那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徐大夫居然赞她是江南的解毒圣手?这样厉害的人物,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徐大夫的话你当真每个字都这么相信?”没有回答他的话,荷歌轻轻一笑,反问回去。“为着你的伤,他可是吓坏了呢。”
微微有些意外,玄敏锐的发现,眼前的这个荷歌和之前所认识的人有了很大的不同。自己昏迷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把一个听话乖顺,又有些天真胆小的小绵羊,一下子变成这般心思多变,话语尖利的小狐狸?
小绵羊也好,小狐狸也罢?只要能被自己驯服,才能活命。
“我要是死了,这些跟在我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活着。”扬了扬下巴,他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得意,“所以他们当然害怕啦。”
“那你呢?你怕不怕?”他忽然朝荷歌这边歪下脑袋,凑了过来。
想要躲避,可是身后就是床架,荷歌一动,就被压住了。
“怎么不说话?”墨色的眼眸里,星光正在一点点积聚,就像在漆黑的苍茫大海上,乌云散去,渐渐露出光芒的星辰。
可是荷歌分明看到,在那片诱人的星光背后,藏匿着噬人的风暴。
“我为何要怕?”她抬眼看着玄,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的战利品嘛,你不舍得。”
朗声笑了起来,玄靠了回去。“我说你,怎么变得这样有趣,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我不舍得杀你,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杀了那个喜鹰,太厉害的人,我也会害怕啊。”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只是喜欢研究些奇怪的草药罢了。”荷歌终于正了神色,她不想要无辜的人被自己牵连,有些话在聪明人面前直说,反而是最好的。
“你的人不过是担心责罚,才夸大了喜鹰的身份。若你不信,尽可以派人去这附近打听。”顿了一顿,荷歌继续道:“但是我也没有把握她真能医得好你的伤,可是你们派去请的神医,离这里实在太远了,所以我只能冒险一试。我一早就知道喜鹰惯常会下重药,若你要责罚,我愿意承担一切。”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玄闭上眼,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若是医得好,她便可活命。若是我都不得活,旁人也休想。”他紧了紧荷歌的手,继而松开,“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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