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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国之道,在于民心,民心之所向者,兴;民心之所背者,亡。……”
黎明坐在床上,一字不差的背着《治国论》的通篇全文。坐在一边锦凳上的韩夫子,一身简简单单的灰色学士服,头戴样式朴素的文士冠;饱经沧桑的面容略显瘦削,时间无情地在这个已经六十有九的老人脸上刻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一双锐利的老眼仿佛能看穿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精神矍铄。他捋着下巴花白的胡须,静静听着黎明背诵。
由于自己学生的伤还没好,免去了每天早晨的晨练,韩夫子一大早就来到了黎明所在的听雨轩,检查昨天自己给三世子留下的功课。
对于这个勤奋好学的黎三世子,担任夫子一职的韩尚很是满意。看着眼前认真投入的黎明,韩尚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科洛城,不少贵族都冲着自己的学问和名声,请自己到他们的府邸担任夫子,向来不喜与权贵有过多交往的韩尚,总是会找出各种理由来拒绝他们,什么年迈体衰,不堪重用。
那些贵族只不过是想要借助自己的名声,让子女在自己手底下镀一层金而已,自己真正倾囊相授,又没几个人会认真去学习;严加管教的话呢,那些不懂事的贵族子弟又在背后诟病自己,说自己不通人情味,是个老古董。
韩尚是对他们彻底的寒了心,所以想方设法的推脱掉贵族给自己的邀约。
黎王殿下找到自己的时候,一开始韩尚他是拒绝的。
为什么呢?
很简单啊,要是那个叫黎明的黎三世子又是那种不通道理的小东西,自己岂不是白在他身上浪费感情,浪费时间了吗?
有那时间还不如自己在家里侍弄侍弄花草,读读圣贤之书来的痛快,何必要去找那个不自在?
可是经不住黎王殿下一次又一次上门拜访,对于这样一位贤王,韩尚实在是不好直接拒绝他,思索半响,他终于同意了黎王殿下先去王府试试的提议。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韩尚见到了黎王殿下口中的黎三世子。
甫一见面的第一堂课,刚刚十一岁的黎明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圣者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如我于浮云。”拿着书端坐在上座的韩尚抽空瞟了一眼身旁,身边下座的三世子正在下面低着头,拿着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东西。
韩尚很不满意三世子不认真听讲的态度,有心要为难一下三世子,于是开口问道:
“三世子可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圣言·雍也》。”黎明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回答道,“夫子昨天来之前就托人传话,让弟子昨晚上背过的。”
“哦?”
韩尚着实没有想到,三世子竟然会完成一个尚未谋面的夫子布置下来的任务,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一般的贵族子弟是不会费那个时间和那个力气,去背这些所谓的圣人之言的。
心中的三分不快消去了不少,韩尚又开口问道:“那三世子可知其中意思?”
“不知,还请夫子为弟子解惑。”
黎明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摇摇头。
“孺子可教。”韩尚点点头,“这是圣人身处困境之时所说的话,意思就是,我每顿吃着粗食,喝着淡水,晚上睡觉的时候,曲起胳膊来当枕头,也自得其乐;不道德的手段得来的财富,对我来说不过浮云而已。”
“弟子受教。”黎明点点头,拿起一边的笔,继续在纸上写写划划。
“三世子为何不专心听老朽讲授,而是拿支笔自己在底下写东西呢?”
韩尚见黎明还是拿着笔在底下写写划划,问道。
“弟子想要将夫子之言记录下来,留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再复习。”
黎明的一番话,让韩尚呆在原地。他有些不相信,放下手里的书,走到黎明身边,俯身查看黎明到底在写些什么。
“夫子今日所讲:《圣言·雍也》,饭疏食饮水,…………”
一字不差,与自己刚才所讲的东西一字不差,原文,释义,每个字都是自己说过的。
韩尚有些震撼,在国子监担任总祭酒的时候,进行过不少大规模的授课,下面的一众太学生也没有像黎明这样做记录的,就算是认真听讲的,最多也只不过是抬着头认真听自己讲,生怕遗漏了一点。
这孩子难道能记住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吗?韩尚有些不相信。
“夫子,弟子所做有何不妥吗?”黎明放下笔,看着身边呆愣住的夫子。
“并无不妥。”韩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说道,“只不过世子这种方法有些新颖,难道就不怕遗漏了老朽说的什么东西吗?”
黎明摇摇头:“夫子所言,并没有什么特别难记的,听过一遍,足矣。”
既然你这么说,那可别怪夫子不客气了。
面对这个聪慧的学生,身为夫子的韩尚突然生出一丝好玩的心思。
“能自知人,故人非之不为举。”
这是出自《国策》里,《靖郭君善齐貌辩》一文中结尾的一句话。
如果说刚才黎明还有可能是投机取巧,靠着昨晚上用功的记下来自己所讲的话,那么现在,韩尚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小子绝对没有看过这本书。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能够了解别人,不因为别人的非议,而不重用某个有才能的人。”为了增加难度,韩尚说话的语速很快,基本上一句话都没有什么停顿,然后继续开口说道,“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
黎明在下面,右手拿着笔,一刻也不停的记录着夫子说的每个字。
韩尚越说越投入,不自主的站起身来,在自己所住的竹楼里慢慢踱步,也顾不得一边正在记录的黎明。
夫子弟子两人,一个说的起劲,一个记的起劲,整个竹楼中回荡着韩尚有些苍老的声音。
两刻钟过去了,韩尚这才记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三世子。方才自己说的太投入,竟是忘了原本的目的。他赶紧走到黎明的身边,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为之震惊。
又是一字不差。
韩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起黎明所写的那张纸,仔细的端详着。
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一岁少年之手,上面的墨迹犹未干,证实了字的主人,就是坐在眼前的这个相貌清秀,脸色苍白的黎王三世子。
自己刚才所讲的,全部都是摘自《国策》一书,而且顺序完全是紊乱的,毫无规律可循,如果说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能熟读整本国策,并将它背下来的话,韩尚是绝对不肯相信的。
那也就是说,自己的这个弟子真的可以做到过耳不忘。
捡到宝了!
这是处于震惊状态的韩尚的第一反应。
他仔细往下看去,发现行与行之间留了不少的空白,黎明在听讲的时候,在空白处加注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韩尚这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才的存在。有些夫子没讲到的地方,黎明根据自己的理解,自己加注上了。
这是何等的天才?
生了爱才之心的韩尚在当天课业结束之后,找上了黎王殿下。
一见面,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儒,一躬到地,长跪不起。淡然如黎王也被韩尚的动作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韩先生请起。”黎正宏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韩尚起身,“不知韩先生为何向本王行此大礼?”
“老朽一介布衣,愚钝至极,竟不知三世子是如此惊世之才,老朽感激殿下,特来此谢过殿下再三拜访之恩!……”
“夫子,夫子?”
“啊?”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声,韩尚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
“夫子,弟子已经背诵完了,夫子还有何吩咐吗?”
黎明有些奇怪,夫子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刚刚背书的时候,自己偷眼瞄了两眼,发现夫子呆呆的看着手上的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了,没有了,世子今天的背诵很好,在床上休息吧……额……老朽不再叨扰世子休息,明日再来,喏,这是世子今日需要背诵的课业,《训子十章》。”
“恭送夫子。”
黎明不便下床,便在床上向夫子行礼,一直站在一边垂手而立的随从小四,替少爷接过夫子递来的书。
“老朽告退。”韩尚还礼,躬身告退。
等到韩尚出去以后,黎明问一边的小四:“你觉不觉得今天夫子有些怪异?”
“那老头子,整天神神叨叨的,哪天不怪异?”小四小声嘟囔。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对夫子无礼!”黎明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四。
“是,小四错了。”小四把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
“总感觉今天夫子有些不太对劲啊!刚才我背书的时候,故意把“帝王斥之,悖色”背成了“帝王悖之,斥色”,可是夫子连这么严重的问题都没有听出来,还说我背的不错,要是按照平常的话,早该打手板了。”
黎明没有追究小四的错误,自言自语说道。
“那可能是夫子今天没有睡醒吧?”小四试探性的问。
黎明摇摇头,否认了小四的问话:“不像,总感觉夫子心事重重的……”
“好啦少爷,您现在还没有用早膳呢,要是让大小姐和二少爷知道了,又得骂我照顾您不尽心。”小四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过放在笼屉里的早饭,端到黎明面前,“您胳膊不方便,我来喂您,来少爷,啊……”
“不要,好恶心。”黎明果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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