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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不愿让达美在这个地方再受刺激,扶她起身,说道:“咱们走吧。”
达美一脸木然:“上哪儿去?”
“我送你回家。”
“回家?”达美看着他,“我的家在哪儿?”
狗剩一怔,感觉她受了刺激,神志有点不清,便说道:“青龙镇。”
“那是我的家吗?”达美摇头,喃喃自语,似在问狗剩,又似问自己。
狗剩觉得此时跟她说不清,改口又说:“那就回咱们村吧。”
沉默良久,达美忽然说:“我想死。你要念咱们小时候的交情,就把我打死吧。”
狗剩大惊:“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还年轻,正在活人,往后的路还长着哩。”
“我还活啥人哩……我活着不如死了的好……”达美眼里滚出两串泪珠。
“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狗剩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达美,只是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回你带着队伍偷着来打老爷台,可是恩将仇报啊!”
狗剩垂下眼皮,不敢看达美的眼睛,讷讷地说:“我不敢不从啊。”
“狗剩,不管咋说,大当家的是死在了你的手中,我恨你……”达美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狗剩语塞,心中一阵惶然。好半晌,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早都没家了……”达美泣不成声。
狗剩呆了。
“王明轩早把我家砸成了瓦渣……”
狗剩搓着双手,一筹莫展:“那……咋办?”
“我不知道……”
狗剩沉思良久,说:“离这达不远有我一个远房表叔,他人很厚道实诚,心地良善。我送你到他那达先住下,日后再想办法。你看行么?”
达美叹了口气:“唉!到了这一步田地,死你又不让我去死,只有你说咋办就咋办。”
狗剩见达美答应了,满心喜欢,说:“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走。”
达美望着冲天大火,说道:“火把啥都烧了,还有啥东西收拾。走吧。”腿却软得走不动。
“你等等!”狗剩说了一声,转身朝庙殿背后跑去。
时辰不大,他牵来一匹乌骓马,鞍镫齐备,这匹马是秋妹子的坐骑,它在院子后的山洞喂养着。聚义厅虽然着了大火,可做马房的山洞却安然无恙。
狗剩把达美扶上了马背,牵着马下山。
下了山,狗剩牵着马踏上去表叔家的路径。达美忽然问:“你救了我,回去跟你的上司咋交代?”
狗剩说:“咋交代啥?你又不是土匪。”
“我是土匪头子的妹子。”
“你是被抢上山的。”
“不,我是自愿的……”
“这个……你就甭管,回去我自有法子交代。”
“我怕连累你。”
“能连累个啥?大不了脱了这身皮。
狗剩不语,牵着马低头赶路。他现在心里啥都没想,只想着咋样才能把达美安顿好。他觉得达美到了这一步田地都是他的罪过。只有安顿好达美他心里才好受些。
那匹乌骓马走着走着忽然不走了,回过头咴咴直叫。狗剩和达美都转头过去,山寨上的火光虽然看不见,可那浓浓的黑烟弥漫了整个天,把血红的太阳也遮得暗淡无光。
良久,狗剩回过神拉马赶路,那马不肯上路,他举起拳头在马屁股上擂了两拳,那马这才得得地上了路……
正午时分,他们到了表叔家。表叔表婶看到狗剩十分高兴。表叔上下打量着一身戎装的狗剩,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狗剩出息了,出息了!”
表婶瞅着马背上的达美,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这是侄媳妇吧,漂亮的哟,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儿!”
狗剩和达美相对一视,都红了脸面。他想给表叔表婶说达美不是他的媳妇,转念一想,还是将错就错的好,这样表叔表婶会待达美更亲些。
午饭表叔表婶倾家所有,熏肉、山鸡、野兔都上了桌面。无疑,表叔表婶拿他们当贵客待。
狗剩自然十分感激。饭罢,狗剩给表叔表婶说,他们开拔到外县去打土匪,媳妇不能随部队去。
他把媳妇送到表叔家里,也好有个照应,回来后他再来接媳妇,再三说给表叔表婶添麻烦了。狗剩说这番话时,达美几次都想张口说啥,却被狗剩用眼色制止住了。
表叔表婶连连应承,要狗剩尽管放心。狗剩掏出一大把银子给表叔。表叔红了脸说啥也不收,还说狗剩拿他当外人看。狗剩说这钱不是给表叔的,是让表叔想法给达美补补身子。表叔这才收下。
安顿好达美,狗剩就要回队伍。他本想把那匹乌骓马留给表叔,可表叔不要,说山里人只养驴,马金贵养不起。狗剩只好作罢。
表叔一家人把狗剩送出村子,狗剩要他们留步。达美说她再送狗剩一程。表叔表婶都很知趣,止住了步,让达美再送狗剩一程。两人并肩走着,达美忽然问:“你为啥要说我是你媳妇?”
狗剩脸色一红,急忙说:“我没别的意思,这么说表叔表婶会对你更亲些。”
“他们都是难得的好人。”
“是好人,可日子过得苦。”狗剩说着掏出一个包递给她,“这点钱你留着用,表叔他们一家也很难。”
达美接住了包:“到了这一步田地,我也只有领情了。”
“跟我你咋说这话,太生分了。”
“你……为啥要这么待我?”
“你也是我妹子。”
“我先前拿话伤过你,你不怨我么?”
“咋能怨你,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实情。是我对不住大当家的,也害得你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达美叹了口气:“唉,别这么说,这也全怨不得你。她干的这勾当就不是个好营生。就是你不灭他,迟早都会有人来灭他。”
狗剩没想到达美竟如此明事理,真有点感动。少顷,说道:“不管咋说,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心里实在有些愧疚。
达美说:“这是命中注定。倘若落在别人手中,我的命也就没了……说到底我还真该谢谢你哩。”
“快别说这样的话。我答应过大当家的,要照顾好你,再者说,你我从小一块耍大,好歹还有一份情意哩。论年龄,我还是你哥哩,哥哥照顾妹子理所当然,你说是么?”
达美笑了:“这么说你这份情我说啥也都该领。”
狗剩也笑了:“是这么个理嘛。”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着,彼此都觉得亲近了许多。狗剩又关切地说:“千万要保重身体。”
达美心中一颤,十分感动,点点头。
两人一时无语,默默走路。
走了一程,狗剩止住步说:“你回吧。”
达美说:“我再送送吧。”
狗剩说:“不送了。送客千里,终有一别。”
达美停住了脚。两人四目相视,心中都有话要说,但谁也不说。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羊,白云似的悠悠飘荡,揽羊汉是个小伙,捏细嗓子在唱山歌:“手拉着你的绵手手,送你到大门口,有两句知心话,哥哥你记心头。走路你有站,过河你要看渡口,水深深水浅浅,叫人家前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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