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容易沟通,虽然,冬冬来这里时间还不是很长,但他已经有了很多朋友。
当时,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文艺小分队,得知冬冬会吹笛子和拉的一手好二胡,小分队队长依据冬冬是‘回乡知识青年’,重在政治表现,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原则,把冬冬请进了文艺小分队。
天上布满星星,月亮高高底挂在树上。在大队部的一间排练室,一群男女青年正在排练各种节目。冬冬的一曲‘紫竹调’,在夜空回荡,加上他英俊的身材,吹得一些女孩子随着乐声春波荡漾,也吹红了她们的脸。
队长提了一包东西进来向大家说:“过几天,就要参加文艺汇演,这几天大家辛苦了,向大队汇报以后,大队很支持,为了鼓励大家,今天晚上,每个人发一个菜包子。”大家‘哇’的一声,高兴得跳起来,那时候一个人一个菜包子,那是天大的奢侈。
队长第一个发到冬冬手里,嘴里还说:“大家不要抢,算好的,每人一个,人人都有。”
一位女孩子,拿了一张报纸,报了一下包子,塞到了冬冬手里,红着脸说:“我不喜欢吃,你不嫌弃的话带回去给你妈妈吃。”冬冬傻乎乎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有一个塞过来......
一路上,冬冬亨着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杨志勇的一段唱;今日同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兴高采烈地回家,到家门口就喊:“妈,我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刘芳还坐在竹椅子上补衣服,“妈,您还没有睡?来,吃一个,还热的。”
刘芳打开报纸,看着还热的包子,奇怪地问:“哪儿来的,怎么多?”
冬冬说:“发的呀,一人一个,几个女孩子都不喜欢吃,都给了我,我都拿回来了,浪费也可惜。”
刘芳笑嘻嘻地说:“难得一会吃包子,谁不喜欢吃?你这个傻瓜。”接着又说:“哎,听说你父亲现在在红星农场,这几天,我想去看看他。”
冬冬噘着嘴说:“要去你去,我是不想见到他,反革命的‘狗崽子’我被骂的还不够吗?”
刘芳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心里呈现出无比的苦涩。
......
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陈伟民医生办公室里,陈医生对坐在他对面的毛伟大声说:“根据化验报告,你得的是急性肝炎,需要隔离治疗,主要饮食,注意休息,先隔离15天,看治疗效果再说。”
毛伟向陈医生会意的一笑,悄悄地说:“谢谢陈医生的指点。”
......
在一处‘五七干校’驻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李明和毛伟面对面坐着,桌子上就放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小瓶土烧。李明说:“兄弟,谢谢你前来看我,毕竟同事兄弟那么多年,来,我敬你。”二人同时一饮而尽。接着又说:“在这里也好,每天三件事,吃饭、干活、睡觉,没有任何压力,倒也轻松。每周一次‘斗私批修’,反正报纸上都有,花点时间抄抄而已,‘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哈哈,谁不会?”
毛伟说:“你老兄轻松,我可感到不轻松,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当时,老局长咽气前拉着我的手说,‘王,王进,是,是被冤,冤’,难道真的被冤枉的?我当时是个小巴辣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王进突然出车祸死了,而后来他又出现了。”
李明奇怪地问:“怎么,你想给他‘平反’?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明的话听起来有点消沉。
毛伟说:“我总觉得肖书记临死之前,在特地关照我,总觉得,不搞清楚,良知、道义上都过不去。”
李明拿起酒杯朝毛伟看了一看,说:“你真的不怕受牵连?那我老实告诉你,反正有几次情报,都是他传递出来的。哎,你不记得啦,当时,大家怀疑情报的正确性,肖局长多次提到,情报是内部同志提供的,有一次,西山的地形图就是我去取的。”
毛伟从李明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好像看到了希望。
......
上海提篮桥监狱的一间审讯室里,毛伟坐在胡明康的对面,毛伟问:“胡明康,希望你实事求是,介绍一下,你当时投诚的过程。”
胡明康朝毛伟看了一眼,一脸怒气地说:“你们共产党说话怎么不算数?老是出尔反尔。”
毛伟笑着说:“怎么不算数啦?”
胡明康问:“有烟吗?”毛伟给他递了一支烟,并给他点了火。
胡明康深吸了一口,叹着气说:“还不是吗?当初我是诚心诚意的,现在你看,又重新把我关在这里。把我关在这里无所谓,年纪一大把了,可你们的信誉没有了。那时,你们一位姓肖的人不错,他说话算数。还有一位姓王的,是他有胆量,冒名顶替我进入内部,我还为他捏一把汗呢。”
最后毛伟说:“哦,原来这样。正因为我们讲实事求是,所以才来找你核实情况,今天真的谢谢您的配合。”
......
五星劳改农场,位于一个小岛上,四周全是宽阔的湖泊,只能靠渡船才能过河,农场的四周布满了铁丝网,相隔一段距离,就有解放军放哨。你到了这里,只有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你要想从这里逃走,那是插翅难飞。
渡船的船工,是两名刑满留场职工,他们每天有时间性的摆渡,以接送来往的工作人员和前来探视的家属。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以及检查来往人员的身份证明,渡船上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
一位农妇模样的女人,提了一个包,只见她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着饭团,来到渡口,她向其中一位解放军递了一张盖有大队和公社公章的证明,说:“同志,我要到五星农场。”
解放军接过看了,让她上了船。
在一栋三层楼的办公楼,管教人员问刘芳:“你要看什么人呀?”
刘芳诚恳地说:“同志,我要看王进,我是他的妻子。”
管教人员一愣,说:“你是他的妻子?而他的材料里从来没有显示有妻子呀。”
刘芳哀求着说:“同志,这是真的,我是他的妻子,我不会骗你,这里有大队、公社的证明。”她把证明交给管教人员,接着说:“我不仅是他妻子,我们还有一个17岁的儿子。”
管教人员看了一下证明,然后说:“那好吧,既然来了,就让你们见一下。不过这几天,他行动不方便,前几天,他在场里矿上干活,不小心,石头砸到了腿,现在绑着石膏。”
听这话,刘芳心急如焚,急匆匆跟着管教人员来到宿舍。这是一排一层的平房,一条外走廊,一间一间的,中间有一间是盥洗间,王进住在,107室,隔壁就是盥洗间,倒也方便。
到了门口,只听得管教人员喊:“203号,有人来看你。”
听说有人来看,王进挪动一下身体,勉强地坐起来,他看到管教人员后面跟着刘芳,先是一愣,后慢慢又镇定下来,很冷漠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了这话,看到王进躺在床上的样子,刘芳悲痛交加,好好的一个家,搞成这个样子,把东西往王进床上一扔,带着哭声指着王进说:“王进,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和我没有关系,哪还有我们冬冬呢?你倒好,在这里一了百了。”
一听到冬冬,闭着双眼,一副无奈的样子。
管教人员一看这样子,说:“好不容易见上一次,不要吵,好好聊聊,好好珍惜,我先出去一下。”又对刘芳说:“你们结束后,你的会客单要拿到办公室签字。”于是,走出了门。
宿舍里只剩下王进和刘芳,刘芳心疼地慢慢坐到王进的床沿。擦了一下眼泪,看了一下王进绑着石膏的腿,关心地问:“伤现在怎样,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打开布包,接着说:“给你带了点吃的,还给你买了一件衣服,怕不允许,没有多带。”王进还是无语。
刘芳又说:“在乡下,儿子还不错,生活也习惯,天天下地干活,也能吃苦,每天晚上,还参加大队的文艺小分队,还经常看看书。”王进视乎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刘芳接着说:“我这次来,一方面看看你,毕竟夫妻一场,再者,有件重要事情想问问你。”
王进爱理不理的朝刘芳看一眼,说:“什么事?”
刘芳说:“那时我家的吴妈你了解吗?”
王进说:“知道啊,怎么啦?”
刘芳吞吞吐吐地说:“她,她可能,就是你的亲妈。”
王进瞪着眼睛看着刘芳,渐渐陷入深思。
然后,刘芳把与吴妈闲聊的事和王进说了一下,刘芳说:“那天,她老人家拿了几个鸡蛋到我家,我们闲聊,我问了她家还有那些人?”她和吴妈聊天的一幕从新出现在目前:“孩子啊,吴妈不把你当外人,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刘芳坐到吴妈身边拉着吴妈的手,听吴妈叙述她的坎坷经历:“那时候,我家里很穷,兄妹四个,我是老二,父母养不活我们,12岁就被卖到滨海郊区的一户人家做童养媳,天天起早摸黑,烧饭、洗衣服、地里活样样干。到了我17岁那年,呼呼,我年轻时还是蛮漂亮的,可那男的从小就是小儿麻痹症,是个瘫痪的人,我心里怎接受得了。那时,当地有个流氓头子姓宋,非要娶我,那户人家没有办法,加上我自己本来就不愿意,流氓头子,总比一个瘫痪的人强吧。”
吴妈继续说:“有了二个儿子,可是,那老不死的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又和一个戏子好上了,而那戏子非要那老东西把我赶出门不说,还把老二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吴妈又说:“后来听人说,老二被卖给一个做丝绸生意的老板,也姓王。从此,我东家做保姆,西家做保姆,后来就在丁书记家做,前几年,我的娘家侄子找到我,才把我接到这里。”
......
听了刘芳的介绍,王进也若有所思。其实,当时宋伯雄也确定过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不认可这个事实而已。算起来,离开自己亲生母亲,已经有40多年了,她啥样,一概不知,也许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特征,如果真的是她,她的一生折腾得够惨的。这时,王进开始说话“那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刘芳摇摇头说:“不知道。”
王进说:“那你有机会问问他,我身上有什么特征。”突然,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在王家,所有人对他都不错,因为,自己没有生养,把他看做骨肉,王家奶奶是个常年吃素的佛教徒,对王进更是喜欢。王进小时候身上一直带着一只银的小麒麟,奶奶一直叮嘱他,这东西不能丢,要一直带在身上,才能保证平安,所以他一直带在身边。后来自己也隐隐约约,听旁边大人们说,这东西不是王家的,小孩捡来时就带着的。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麒麟,交给了刘芳,说:“这东西看她认不认识。”
刘芳‘嗯’的一声,接着说:“我有个想法,想去给你申请‘保外就医’,‘监外执行’,这样,我们全家可以团聚了。”
这时的王进像一个小孩,拼命的拉着刘芳的手,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事,大哭起来。
刘芳依依不舍的松开王进的手,说:“我还要赶班车,你自己保重,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弄出的。”于是,王进无奈地望着出门的刘芳......
刘芳到场部签了会客单,最后她对管教人员说:“我想给他申请‘保外就医’,‘监外执行’。”
管教人员客气地说:“可以呀,他的伤很明显,用不到医院证明,我们这里证明就可以,你只要到当地出一张‘接受’证明就可以了。他自己不好呀,一直说自己没有其他社会关系,估计怕牵连你们。”
刘芳千谢万谢,离开了五星农场。
......
回到家,已经天黑,刘芳见儿子噘着嘴坐在那里,就问:“今晚没有去参加排练?”
冬冬没好气地说:“没有,一去,就二天,呶,外公来信了。”
刘芳连忙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阿芳,我的女儿,爸爸很想念你们。根据政策,我已经‘解放’,因年龄和身体情况,暂时还没有安排工作。前几天,终于接到你妈妈的信,说她不久就要回来。哦,几天前,你那边的爸爸妈妈特地来看了我,说不清楚你那边的具体地址,他们都已经办理离休手续,准备回老家度晚年。他们十分惦记着你,真不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要保重,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冬冬,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为一名有用之才。落款:爸爸爱你
刘芳看着信,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眼泪情不自禁的的下来,一直滴到信笺上,她真的恨不得一下子把这几年的苦涩全部倒在这信笺上......
冬冬说:“您还没有吃饭吧,窝里还有稀饭。”
刘芳说:“我不饿,我去看一下吴奶奶。”说着就出了门。
......
这是一栋三开间的平房,前面对称点有两间小厢房,农村里都把它叫做‘龙稍’,中间一个院子,种了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每到中秋季节,这里十里飘香,西厢房为厨房,吴妈就住在东厢房。
刘芳敲了两下东厢房的边门,只听得里面问:“谁啊?”
刘芳说:“吴妈,是我刘芳,你睡了吗?”
一听是刘芳,吴妈拄着拐棍起身开门,嘴里还在说:“哎呀,阿芳啊,你这两天去哪儿啦,一直没见到你。”开门让刘芳进屋。
刘芳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笑嘻嘻地说:“我去了一趟城里,怕您担心,一回来就来看您了呀。”
吴妈噘着嘴说:“这才是,这才是。”于是要去给刘芳沏茶。
刘芳拉着吴妈说:“您坐,别忙,我想问您点事。”
吴妈奇怪地问:“问我点事?尽管说,尽管说。”
刘芳说:“您不是说,你有二个儿子,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吴妈说:“我不是给你说过么,大的一直在那老头子那儿,哦,听说那老头子解放以后没多久,就被枪毙了,活该!活该!老二叫宋伟,被那戏子卖掉了。”
刘芳又问:“那您有没有去找过他呀?”
吴妈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儿去找?听说那死鬼到南浔找过,那时兵荒马乱的,王家是生意人,到处跑,也没找着。”
刘芳又问:“那老二身上有什么特别的?”
吴妈笑着说:“你要说特别,这小子身上真的有点特别,一般人家小孩生下来的有‘胎记’,都在屁股上,就那小子在左肩膀上,很少很少。”
刘芳‘哦’了一声。她想起了,她和丈夫躺在床上,刘芳用手指着王进肩膀上的‘胎记’说:“你这人就是怪,人家的‘胎记’多数在屁股上,唯独你在肩膀上。”
王进转身说:“怎么?有什么不好吗?”
刘芳调皮地说:“物以稀为贵。”
王进得意地说:“就是呀,那么稀有的就是让你得到了。”
刘芳娇滴滴的一声“就是嘛。”一把抱住丈夫。
......
刘芳又问:“那您想不想他呀?”
吴妈无奈地说:“我离开他家,他才4岁,他丢失是5岁,算起来,他今年虚岁应该是48岁,也就是44年没有见过,哎,再想都没有用了。”她拉起衣襟擦了一下眼睛。
刘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交给吴妈说:“吴妈,这东西您看看,您见过吗?”
吴妈接过一看,一只小麒麟,见物如见人,顿时老泪从横,一把拉住刘芳惊讶地问:“阿芳,这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她又指着麒麟上的数字说:“你看,这是他的出生年庚,是我特地叫工匠搞上去的。”
刘芳二话不说,一把抱住吴妈,泪流满面,最后,亲切地叫了一声,“妈,我就是你的儿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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