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贵离开旅馆去见徐家恒的时候愁眉苦脸,回来的时候却是满面春风!
世上只有当官好,当官的滋味忘不了。当了一天官,一辈子想当官!
现在又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范文贵的面前,加入维持会成为国民政府的功臣,从而保住官位。
当范文贵把徐家恒跟他说的话转述给自己老婆的时候,女人问道:“那个钱小宝不是让我们去关里吗?这么说就不用再跑了?”
“关里举目无亲,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等国府的接受大员来了,我悄悄送他一份厚礼!”范文贵说道。
在徐家恒筹办维持会的三四天时间里,已经投降了的日本人一直冷眼旁观,天皇已经命令他们投降,那么他们就像待宰的羊一样等着。
八月十九日,一架架飞机在吉林机场上降落,北方大国士兵端着波波沙跳下飞机。
等到消息的徐家恒马上通知马德恩,让他带领大家赶往机场欢迎。徐家恒和范文贵跟在马德恩的后面向北方大国上校列别杰夫上校表示欢迎,徐家恒特别把日本宪兵司令部和驻军司令部等地址通报给列别杰夫,方便他接受日本人的投降。
北方大国军队马上承认了维持会的合法性,在他们的文件里称维持会为人民政权委员会。
一切都顺风顺水,徐家恒和范文贵这些汉奸都放心大胆的配合北方大国军队解除关东军的武装。
一天晚上,列别杰夫通知徐家恒到他的办公室开会,徐家恒屁颠屁颠的赶去了。
列别杰夫表情严肃的让翻译把一张纸和钢笔放在他面前说道:“根本上级命令,吉林省所有的关东军战俘和为他们服务的汉奸都要押往北方大国!你是满洲国吉林省高官,汉奸的情况你最熟悉,现在就由你写一份汉奸名单出来!”
徐家恒愣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他立功表现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钢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不一密密麻麻的名字就写满了一张纸。
徐家恒直起腰用钢笔指着一個名字特别说道:“这个人叫范文贵,现在住在大和旅馆里,他是牡丹江省和后来东满总省的警察头子,实在是罪大恶极!”
可是徐家恒想离开的时候却被拦住了,列别杰夫说道:“你不能离开,要和其他汉奸一起去北方大国接受审讯!”
半夜,范文贵被皮靴踩在地板发出的咚咚声惊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房间的门就被踹开了,几个北方大国士兵端着波波沙对着躺在床上的范文贵和他老婆!
当范文贵走进关押汉奸的大房间时,里面已经有几十个人。
徐家恒悄悄靠近范文贵故作惊讶的问道:“兄弟,你怎么也进来了?小心一点,在这里什么都不要说,说出来的都是罪行!”
范文贵默默的点头。
范文贵已经是官场老狐狸了,可是他跟徐家恒这些大汉奸相比段位还很低。
两天后这些人就上了火车前往北方大国的伯力。
一九五零年八月一日,一列特殊列车从北方大国进入绥芬河。车厢里面的一千多人都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范文贵看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里五味杂陈。被押送到北方大国的几千名伪满洲国汉奸这些年陆陆续续都释放了,最后就剩下七十多人。
这些人里面数他的职务最低,当然了,他怎么跟满洲国大皇帝和那些高官比?
检举他的徐家恒送到北方大国三个月后就被放回国了,临走之前徐家恒还当着大家的面握着范文贵的手嘱咐他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两天后一千多名战俘进入抚顺战俘管理所审查罪行等待审判。
在随后的五六年里,范文贵每天都是在思考自己的罪行然后交代自己的罪行中度过的。当然了,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他绞尽了脑汁。还是,红党的调查人员也不见吃素的,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新的调查资料出现,然后范文贵就会被叫到审查室里接受询问。
范文贵在审查室门口立正喊了一声“报告”。
“老范,进来!”孙叔阳笑着说道。
范文贵迈步走进办公室双手放在大腿上挺直腰杆坐在孙叔阳的对面。
孙叔阳负责调查范文贵的事情,四五年时间里提审范文贵已经几十次了。
每一次提审都是斗智斗勇的过程,范文贵特别是对那些年镇压抗联队伍和红党地下组织的事情总是捡轻的推重的推卸责任。
那些底层的汉奸基本上已经镇压完了,现在很难找到能够直接证明范文贵罪行的人。
范文贵坐在办公桌对面,他的目光落在调查员孙叔阳面前办公桌上的材料上。
一笔一划娟秀的正楷体让范文贵的目光变得直勾勾的,虽然在范文贵的眼睛里字是倒着的,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写出这样笔体的人。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面部肌肉不停的抽搐。
孙叔阳盯着范文贵的脸,他知道自己的心里攻势凑效了。
如果说现在范文贵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留在外面的老婆,攻破这一点他的心理就完全垮了。
果然,眼泪慢慢从范文贵的眼睛里流出来,他喃喃的说道:“我交代,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
“老范,我们的政治方针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老实交代,就会有一条生路!”孙叔阳说道。
一九五六年大审判的时候,几百名日本战俘被特赦释放,分批回日本。只留下少部分日本战俘服刑,中国战俘全部留下服刑,范文贵被判处的刑期最长,从此在抚顺战俘管理所里开始安心改造。
在全中国条件最好的监狱里面,范文贵每天种种菜喂喂鸡,剩下的全部时间都用来看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认认真真的写学习心得体会。
从五八年开始,每一次政治运动范文贵都积极表现写大字报报喜和批判那些他根本不认识不了解的人。
几年后一批国府战俘进入这所战俘管理所,在伪满洲国几十名战俘里面范文贵是职务最低却是刑期最长的人,在国府战俘面前,范文贵更抬不起头来。
虽然那些战俘曾经在战场上是红党的对手,可是八年抗战时期却是在战场上与日本人拼命的人,而他却是日本人的走狗!
抚顺战俘管理所有最好的医疗条件,战俘的伙食比管理人员还要好,管理人员政治水平高,文化水平高,对服刑的战俘总是和蔼可亲。
范文贵在监狱里吃的好住的好,更不用说从来就没有饿过肚子。
范文贵在监狱里只有通过政治学习的时候才能从报纸上了解到外面的情况,国家日新月异,处处变新颜。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如果不是跟日本战俘和伪满洲国那些大人物一起审判,他只有死路一条!那些逃过北方大国军队抓捕的伪满洲国汉奸,早就在外面灰飞烟灭了。
一九七四年五月的一天,范文贵走到孙叔阳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孙叔阳在办公室里面说道。
看见范文贵推门走进来,孙叔阳笑着招呼他坐下。二十来年相处,彼此之间都像朋友一样。
“老范,再有三个月你就该出去了,伱在外面还有什么亲属,我们好提前安排让你投奔他们去养老。”孙叔阳问道。
范文贵急忙站起来说道:“报告政府,我是家里的独子,不过我父亲还有几个兄弟,也就是说我在外面还有十几个叔辈兄弟。”
“这样就好,你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我们现在就去联系他们,看看他们谁愿意收留你。”孙叔阳说道。
两个月后范文贵又走进孙叔阳的办公室。
孙叔阳让范文贵坐下后沉默很长时间才开口说道:“老范,你的那些兄弟我们都找到了,可是他们现在都有实实在在的困难不能收留你。”
范文贵马上明白孙管理员话里面的意思。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收留他这个罪大恶极的老汉奸。
其实那些人在他在伪满洲国当官的时候没少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可是现在都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不过学习了二十来年经典著作,写了几百张大字报的范文贵对他们也很理解。
“经过组织研究,我们决定把你安排到哈尔滨。老范,生命不止,学习不止!要在劳动中继续改造自己!”孙叔阳正色说道。
一个月后范文贵来到哈尔滨和四个五保户老头住在一起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扫大街老大爷。
重新走入社会后范文贵才深刻体会到二十多年他在抚顺战俘管理所过的是多么幸福的生活!他现在一个月十八块钱的收入根本达不到那样的生活标准。
比生活水平降低更让范文贵受不了的是周围人看他的目光,连住在一起的四个五保户老头投到他身上的都是鄙夷不屑的目光。
在外面生活了几个月后,范文贵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那些留在外面的汉奸都死了,把范文贵的名字交给北方大国军队的徐家恒在五一年的时候就头朝下脚朝上钻进水缸里畏罪自尽了。
他比那些人多活了二十多年,而且还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社会风暴。
七六年,七七年,七八年,七九年,范文贵明显感到社会越来越活跃开放。
八零年春节前,范文贵按捺不住到百货商店里花一块多钱买了墨盒,墨块和毛笔红纸。他在农贸市场上摆摊,用砖头当镇纸趴在雪地上用写了十多年大字报练出来的书法给人写两毛钱一副的春联。
十几天下来他赚了三四十块钱,范文贵心里美滋滋的。
社会上的新事物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冒出来让人迎接不暇。
跟住在一起的五保户老头不一样,范文贵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每天晚上六点半准时出现在秋林商场里,在卖电视机的柜台前先看省新闻,再看七点钟的全国新闻,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家睡觉。
一九八二年五月的一天,范文贵晚上六点半又准时的来到柜台前。
“今天,省委领导亲切的接见了世界知名企业日本大阪高岛株式会社的会长高岛健先生,宾主之间继续了热情友好的交谈——”
女主持人说完后电视上出现了领导和高岛健会长并排而坐微笑交谈的画面。
范文贵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身体紧紧的贴在柜台上,他伸长脖子双眼盯着一米外十二寸黑白电视的屏幕上。
“大爷,你往后一点!”售货员说道。
今天范文贵没有像以前一样看完七点钟开始的全国新闻,他走出秋林商场站在外面一动不动有半个多小时。
一九八二年,全哈尔滨最好的宾馆就是马迭尔宾馆。
范文贵走到马迭尔宾馆的外面仰头看着一个个窗口,一个警察走过来说道:“大爷,这几天这里有贵宾,我们正在执行任务,晚上散步不要在这里停留。”
回到住处,范文贵默默的脱衣上炕睡觉。他突然把被子蒙到头上呜呜的哭起来。
“老汉奸,哭什么!还让不让别人睡了?”一个五保户老大爷骂道。
第二天范文贵像是做贼一样溜进照相馆。
“同志,照一张免冠照片放大到两寸。”范文贵说道。
两天后范文贵带着照片来到邮局,他要了一份挂号信,用钢笔端端正正的写下日本大阪高岛株式会社高岛健收几个字,下面又写下自己的地址,然后把两寸照片放进信封。
“往日本寄信?地址这么简单他能收到吗?不过大爷你的字写的真是漂亮!”邮局的人说道。
两个月后,一名高岛株式会社大连公司的人来到哈尔滨找到范文贵。
他拿出照片与范文贵比对一下后问道:“您就是范文贵先生?”
“是我,是你们会长派你来找我的?”范文贵答道。
“我们高岛会长吩咐,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将来他到东北的时候再来看你。”那个人说道。
“听说你们在大连有公司,能不能让我去那里看大门?我不要工资,供吃供住就行!”范文贵恳求着说道。
那个人看着老态龙钟的范文贵半天无语,现在最吃香的就是外资企业,想到那里看大门的年轻人挤破了头。
那个人看着屋子里另外四个目瞪口呆的五保户老大爷和屋子里破破烂烂的东西说道:“我们高岛会长说可以先解决您的居住问题,再买一些家具和电器,找一个人照顾您的生活。”
一个月后,在西大直街附近一处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房间里一水的红木家具,彩电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
客厅里像是蒸包子的笼屉一样拥挤着二十多人。
一个比范文贵年纪还大和范文贵一起坐在沙发上的老头用埋怨的口气说道:“兄弟!你从监狱里出来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让我去接你回牡丹江?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哈尔滨图什么?住在我家里就是添一双筷子嘛,我的儿子闺女就是你的儿子闺女,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旁边两三个四五十岁的人频频点头,他们也很同意自己父亲的说法。
“住你家里?你家那么小让我哥怎么住?还是住我家里!我家宽绰,我现在也退休了,咱们哥俩早上起来去牡丹江边钓鱼,晚上去听二人转,多好!”另外一个老头对范文贵说道。
又有几个人点头,他们都是这个老头的儿子,也是范文贵的叔辈侄子。
这个世界上比光速更快的就是小道消息和流言蜚语。范文贵突然发达的消息迅速的传回了老家,几个叔辈兄弟马上带着儿子要接他回老家养老。
面对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经过大风大浪的范文贵无惊无喜,也没有对这些人的鄙夷。他原来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这辈子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看错!”范文贵说道。
“将来我死了,这个房子和房子里面的东西你们就分了吧。我的骨灰你们带回去撒进牡丹江!像我这种人不配留坟!”范文贵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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