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梦

第一百六十三章:国策之争(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国策之争(中)
    “这样么,”我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是重治本人的意思,我自然不会计较。”
    “是……那么臣下就此告退,不打扰大御所荣养了。”使者躬身说道,就要退出正厅。
    这使者的态度很从容啊……我心里暗自赞了一句。要知道,一般的家臣,在我面前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唯唯诺诺的意思,甚至连信景、景政都不例外。然而,这个使者从容告退的神气,却是和一般外样大名差不了什么,态度中既不失恭敬,又含着一些矜持。
    我忽然想起,刚才shìnv替他通名时,似乎说的是“斯bō民部大人”。我原以为,这或许是信景下赐给他的苗字,毕竟管领斯bō家早已灭亡多年了,连末代家主斯bō义银都把苗字改成了“津川”,和他的三个儿子出仕于nv婿织田信重,于是也就没怎么在乎。但如今从气质上来看,这个人倒像是颇有些来头。
    “等一下,”我叫住了这个使者,“听你的苗字是‘斯bō’,不知道是何出身?在幕府中居何职务?”
    “回大御所,臣下出身于陆奥,是高水寺斯bō家的家主,目前是高家旗本的身份,担任公方殿的仪典指导,并负责和大御所及京都奉行所的联络事宜。”
    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高水寺斯bō家,是斯bō家的旁系,领有陆奥国的斯bō郡。这一郡非常特殊,乃是二代源氏栋梁源赖义奉命征讨陆奥时所得,后来分封到了足利家手上。传到足利泰氏时,他娶名越北条家之nv为正室,生下嫡长子足利家氏,然而这时北条家内部发生争斗,执权北条时赖为了控制足利家,强令泰氏与正室离缘,改娶自己的妹妹,家氏也因此失去继承权,被封到陆奥斯bō郡,成为斯bō家之祖。鉴于这番缘故,斯bō家在足利一mén中地位极高,在足利高氏起兵时,斯bō家家主斯bō高经几乎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也是幕府的首席创业元勋。
    而高水寺斯bō家家祖斯bō家长,情形与足利家氏在足利家的遭遇极为相若。他同样是家中的嫡长子,曾担任关东执事、奥州总大将,只因为弟弟斯bō义将受到父亲偏爱,于十三岁就被推荐为幕府初代管领,才失去了宗家继承权,并留守于发祥地,创下高水寺斯bō家一脉。在斯bō一mén中,这一脉也具有极高的地位,甚至号称“斯bō御所”。
    在我面前的这人,名叫斯bō诠直,是大名高水寺斯bō家的最后家主,也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只可惜游兴过重,平时对政务并不怎么上心,斯bō郡在后世改名为紫bō郡,就是他的创意,因为他在郡内北上川游览时,发现川底的赤石在阳光照shè下散发着紫sè的光芒,连河上的bō光都变成了紫sè,觉得这是吉祥之兆,所以就把郡名改成了“紫bō”。不过,再大的吉兆,也挽救不了高水寺斯bō家的厄运,尽管他在历史上曾经趁着南部家内luàn,收回了自家的所有领地,还一度侵入南部家的岩手郡本领,算是末几代家主中难得的英才,可是终究免不了被南部家吞掉家业。
    然而在这个时代,因为我的原因,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南部家的内luàn,本该于去年南部晴政死后、因为南部信直(晴政侄儿兼nv婿、曾为家中养嗣子)派人刺杀幼家主南部晴继而引发,之后令南部家húnluàn上好一阵子,可是在我这个年代,南部晴政死时,信景即将结束九州检地,秀吉正联合北条、上杉讨伐武田,天下已经进入了统一的前夕,这样的情况下,南部利直自然不敢起事,否则等到中枢征伐关东,整个南部家都会被中枢除封。于是,他只好承认了幼家主,作为后见辅佐他整合领地,并加快了吞并周边小大名的步伐,从而得以统一整个陆中地区。
    南部信直是个聪明人,考虑得极有道理,这一点,从东北地区最北端津轻家的遭遇可以看出来。津轻家家主津轻为信,身为南部家旧臣,不仅悍然掀起反旗,还接连攻杀了附近许多小豪族,南部晴政的弟弟、南部信直的生父石川高信,北畠显家传下来的làng冈御所,都是覆灭在津轻为信手中,甚至在信景向东北发出御内书时,这个家伙还不收敛,反而趁着南部家驰援常陆时趁火打劫。结果竹中重治一到东北,立刻令伊达、南部、最上、安东等家联合,彻底灭掉了津轻为信,把他的领地转封给安东家。
    可以想见,如果南部信直之前谋刺了幼家主,引发家中内luàn,不仅他本人会受到幕府讨伐,南部家也会因为绝嗣而分崩离析。然而他这样一收敛,南部家是安稳了,他自己也因为功劳,成为家中领三万石的首席家老支藩,高水寺斯bō家却失去了振作的机会,比历史上少了三四年的蹦跶……
    我收回了思绪,看着面前的斯bō诠直,淡淡的说道:“你是高水寺斯bō家的人?是家名灭绝后,出仕于幕府的么?”
    “大御所明鉴,”斯bō诠直回道,声音变得恭敬起来,“多亏了公方殿的好意,臣下才得以重建家业,成为领数千石领地的高家大身旗本,并参与幕府中枢事务。臣下受如此厚恩,定当忠心不二,竭诚为幕府和公方殿效忠。”
    信景的好意么?我心中不禁莞尔。他大概不知道,高家的创建,乃是我的意见吧?不过,当时我只是顺口和信景一提,并没有写入正式的《吉良幕府永贞法度》之中,他将自己的际遇归于信景的好意,也是在情理之中。
    “难得你有这番觉悟,我十分欣慰,”我笑着合拢折扇,丢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就赏给你吧……上面的扇绘,乃是狩野永德大师的亲笔,画风极佳,非市面上等闲可以买到的。”
    “感谢大御所厚赐”斯bō诠直拾起折扇,双手顶举着退出了正厅。
    ……,……
    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高家旗本的地位有多高,而斯bō诠直为什么对信景如此感恩戴德。信景的高家旗本制度,并非如我对他所说的,只是作为幕府的一项善举,恢复那些灭mén的高mén武家,让他们从事一些礼仪xìng质的活动,例如接待各地大名,教导他们觐见仪式,替将军代参伊势神宫、石清水八幡宫、鹤冈八幡宫、永贞神社、种间寺、忘忧院等,而是作为将军本人的实际代表,替将军出使朝廷和各藩,传达将军本人的旨意,必要时甚至可以作为仲裁者,调解各大名之间的争端。而且,这些高家旗本,虽然领地不过数千石,在官阶和身格上却接近于准国持大名,比数万石领地的城主级大名还高一些。例如那个斯bō诠直,就是朝廷的从四位下民部大辅,在所有的谱代大名中都属于上层位阶。
    设立这样的制度,完全就是在和大老、中老们争权啊。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三四年内,信景陆续设立了另三项机构,第一项是右笔方,由饱学多闻的僧侣或làng人武士充任,相当于汉武帝最初设置的尚书台,众右笔就相当于尚书台的郎官,用来执掌枢密,制约众大老和中老,或者绕过他们处理中枢事务;第二项是奏者方,由关东各小大名家的世子们充任,驻于表之间和奥之间的中庭,凡中老以下职司觐见将军,必须先由他们通报,将军有指示给众大老和中老,也由他们负责传达;第三项是书院番和御庭番,前者负责将军的日常防卫,后者为将军收集情报,从而将常设备和目付组撇开,可以绕过众大老、中老调动数百名jīng锐武士。
    这三项机构中,奏者方在室町时代就已经存在,我觐见义辉将军后,义兄石谷赖辰很快就由御诘众(有面见将军对话的资格)提拔进了奏者方(有引荐人面见将军的资格);而右笔方更是普遍,战国时代的许多大名家中都有设置,例如村井贞胜、武井夕庵就都担任过信长的右笔。因此信景的这两项举措显得非常平常,最初也没有引起众人的太大关注。直到设立书院番时,由于涉及到六番共四百八十名番武士,首席大目付石谷宣政才觉得事情严重,连忙派人向我通传。
    看着前来通报的陌生武士,我立刻想念起服部正成来,如果他还担任着大目付,肯定能够预先察觉,然后提醒石谷宣政吧。只可惜他由于年岁渐老,多年辛劳积下不少暗伤,已经于前两年辞职归藩隐居,而少了他的坐镇,目付组的办事效率很是低了不少,主持的石谷宣政和继任大目付的服部正就,都实在是欠缺历练,远不如前辈那么老到。
    然后我又怀念起竹中重治。如果是竹中重治还在,以他的资历、威望和才能,还有信景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完全可以弥合将军和众大老、中老之间的分歧,不至于闹到现在这样。一方面,秀景觉得信景任用sī人和中枢争权,破坏了幕府的法度,多次向信景谏言,有一次甚至直闯奥之间,当众驱赶被信景rǔ母中纳言局招来护卫信景的平野长时、长景兄弟,因为他们虽然是中纳言局之子,是平野长泰的亲兄长,却并非从小shì奉的谱代家臣,没资格觐见将军;另一方面,信景则觉得秀景倚仗资历和叔父身份,对他的行事指手划脚,还总拿大御所和幕府法度压迫他,损害了他作为将军的威严,从而连带着对整个中枢都看不惯,更起劲的和大老、中老抗争。
    我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在我的印象中,信景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从小到大,都很少违背我和几位辅佐家老的意见。或许,是秀景管得太多太严,让的逆反心理发作了?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往日的嗣子身份,而是统领整个天下的幕府将军,还统帅近三十万军势平定了东国,有他自己的威严和强烈的自尊。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信景设置的那些机构,都仅仅是在自己的居城之内,而且职权也已经到了尽头。那些人毕竟不是幕府谱代家老众,甚至都不是大名的身份,也没有什么领地和军力,影响力非常有限,真正管理并处置整个天下和日常政务的,终究还是众大老、中老和他们支配的诸多奉行。等到信景掌权时间一长,这些机构自然会彻底为他所用,他也不必再nòng那些小huā招。
    老臣和新君争权,皇权和相权相争,这样的戏码,别说在日本,就是在极度集权的中国,几千年间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拿最近的两朝来说,明代诸帝争不过内阁,纷纷躲进深宫,玩妃嫔的玩妃嫔,玩木头的玩木头,照样天下大治;清朝几个酋长宵衣旰食,凡事亲力亲为,废议政王大臣会议,废内阁,设完全**的军机处,倒是给自己挣了“勤政”的好名声,颇是míhuò了些后世的遗老,可是实际结果怎么样?越忙越luàn的有木有?圣母皇太后是否吉祥?倒是载湉年龄还小、兰儿手腕尚嫩时,由众臣勉强折腾出了个“同治中兴”。
    当然,在统治者本人而言,这无疑是十分难受的,即使都是些小事,日积月累下来,也会积聚起强烈的不满,从而以各种方式爆发出来,大明如今的万历帝和他的帝师兼首辅张居正,就是一对现成的例子。在这上面,秀景实在是过于死板了些,也琐屑了些,毕竟他是长期担任辅助工作的人,我的本意是让他抓大放小,他却nòng成了防微杜渐,任何小事都不放过,犹如一个严厉的管家婆似地。
    “书院番设就设了吧,也就四百多武士而已。前些年稍有点出息的大名,哪个不是几百马廻众武士?”我释然的笑了笑,“你替我带封信给大纳言,让他不用太过严厉,平野家那两个孩子,不妨给个千来石领地和谱代旗本身份,放到信景的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偶尔法外施恩也是允许的嘛……如果我没猜错,公方肯定向大纳言提了这件事情,然后被大纳言以寸功未立、身份不合等理由否决了吧?也难怪公方会感到不满,他毕竟是幕府的首领,不是小孩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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