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chapter3(2015)
    二月，小酒馆。
    是的，整个一月份我都没见过林喵。
    微信联系也没有回复。
    直到今天，才看见林喵自己坐在小酒馆里。
    “哭了多久？”我看着林喵红肿的眼睛问她。
    她没有回答。
    “几天没吃饭了？”林喵的脸色已经没了血色，她总是这样。
    依然没回答。
    我就这样像一个束手无策的透明人。
    看着她一个人静静的慢慢的喝酒。
    她很伤心，眼泪掉进了酒杯里。
    苍白的脸配上红肿的眼，加上脸颊的泪，看了让人心酸。
    我不敢出声，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等她自己开口才行。
    “林....”
    我刚想说，林喵你吃点东西吧，她却开口了。
    “她去世了。我妈妈”
    “在她自己家里。”
    “她的病很严重，癌细胞扩散到全身。”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其实到最后她说话已经很困难了。”
    “她走之前的两天，我去了，看到她，病的面目全非。”
    “因为水肿她的五官已经看不出来了，她曾经那么漂亮。”
    “她身上很疼，无法躺着，她的家里很冷，她坐在床上。”
    “我来了，她把手抬起来挡着她的脸，她的手也肿的很严重。”
    “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不断点头说，‘等病好了。’”
    林喵睁着眼睛，眼泪不断的流下。
    我看着她的样子，第一次没有忍住，也掉了眼泪。
    “她话说也不清楚，也看不见我，但她大声的说了一句很清楚的话。”
    “她说，让我吃点饭。”
    “我晚上去的，她可能听到了我没吃饭。”
    林喵眼睛看着桌面，我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林，很多人不让我哭，”
    “他们说，如果哭能解决问题，那不如一起哭好了。”
    “我的妈妈生病，痛苦，死亡，我不可以哭。”
    “为什么？”
    林喵有一些激动。
    “林，你知道么。”
    “痛苦的事情就是那么的痛苦，它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经历痛苦的时候，会绝望，会觉得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可事实上你仍然活着，虽然没了意义可是你的生命体征还在。”
    “你不得不继续做该做的事。”
    “然后慢慢的你发现自己变得无情，坚强，变得能承受比以前多。”
    “但痛苦还是痛苦，它没有变。”
    “林，之前我只是有一些心寒，现在心彻底冻住了。”
    “林喵，你不要这样....你......”我有点哽咽住。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哽咽。
    也许因为林喵痛彻心扉的语气和伴着泪水的话语。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看到她的眼神变得迷茫。
    或者像她说的，有一些无情和坚强。
    “林，你不用同情我，事实上我不喜欢这样。”
    “很多人对我在开始报以同情，最后离开。”
    “我已经不耐烦，也不接受了。”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只不过是我的陌生人。”
    林喵喝醉了。
    “好，我不同情，林喵，你别喝了。”
    “你今天喝了太多了，我给你点些吃的好不好，你看没看看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我吃不下，你知道么，我很饿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食物，就会想，妈妈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吃饭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就再也吃不下。”
    “那好，林喵，你再缓一缓，但不要喝酒了好不好。”
    我坐到她那一侧的沙发，把酒杯从她手里拿下来。
    她没有反抗。
    “林喵，你休息一会，我在旁边陪着你。”
    我把她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她闭上了眼睛，看得出来她也很累了，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还有没干的泪痕。
    “什么都没有了。”林喵呢喃着。
    北方的冬天很长，到了二、三月，天还是冷的。
    我再见到林喵的时候，春天已经快来了。
    她妈妈去世后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林喵都在忙她妈妈的后事。
    要去祭拜，要处理遗产。
    这段时间，我只见了林喵两三面。
    在酒吧的时候，她也总是沉默寡言。
    4月的一个晚上，城市里的树已经抽出枝芽。
    我又来到酒吧，等林喵。
    11点左右的时候，林喵来了。
    我给林喵点了一杯果汁。
    “最近怎么样？”我问
    “我妈妈的葬礼结束了。”
    “她生病以后，我是指抑郁症，她就没什么朋友，也没去工作。”
    “葬礼没有什么人，很仓促就结束。”
    林喵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袋，黑眼圈。
    “还是睡的不好么？”，我问。
    “嗯，心里很累。”
    “妈妈火化的当天，晚上回到家，林海生看到我哭，和我发怒，和我大喊大叫，让我赶快从悲伤里走出来。”
    林喵表情很冷漠。
    我感到很无奈。
    “林，我小时候很懦弱。”
    林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而又低沉。
    我没有说话。
    “从我知道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以后，我就开始学会假笑了。”
    “那个时候，身边的人不知道抑郁症这个词。”
    “人们只说我妈妈不正常。”
    “家里的亲戚也因为她不上班都不待见她。”
    “而我似乎也在为了生存去伪装。”
    “即使我厌恶他们说我的妈妈，即使我见到林海生打我的妈妈，我还是要对他们笑。”
    “假装我不在意，假装我生活的很开心。”
    “妈妈去世不到一周的时候，林海生为了让我取我妈妈的存款，让我去银行撒谎，说她病了要取钱。”
    “那时候，我处于极度的悲伤，不愿意去。”
    “他对我破口大骂，嘴脸是那么的扭曲和恶毒。”
    “我的妈妈，她长得美丽，善良，为什么会和一个魔鬼一样的人结婚，又生下了我？”
    林海生是林喵的父亲。
    从林喵妈妈去世以后，她在我面前都以姓名称呼她爸爸了。
    后来我们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不愿多说话。
    但是她变了很多，不再吃冰，也不再喝很多酒。
    4月底
    我们再一次在酒吧碰面的时候。
    林喵终于又开口和我讲她的事了。
    “前段时间，我心力交瘁。”
    “林海生很早就和我妈妈离婚了。”
    “我妈妈留下的遗产里，有房子，和一些存款。”
    “继承人是我和我姥姥。”
    “可是我只想逃避，不愿去想这些。”
    “但是他们不断的催我。”
    “人性真是恶毒阿。”
    “我的舅舅以我姥姥的名义和我要钱。”
    “林海生催我把房子卖了跟我要钱。”
    林喵把头靠向沙发眼睛看向天花板。
    她感叹，“活着可真累啊。”
    然后闭上了眼睛，但没有流泪。
    6月，林喵学校附近的清吧。
    这大半年，是和林喵联系最少的。
    整个5月份也是没见到她。
    “我和那个家彻底断开了。”
    林喵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这一个月，可真是精彩阿。”
    “我把阿晋送人了。”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
    “妈妈去世以后，我带着阿晋回了家。”
    “我每晚哭，阿晋居然跳到我身边给我舔眼泪。”
    “可是林海生总骂它，不让我养它。。”
    “他骂我，骂阿晋。”
    林喵又喝了一口酒
    “送阿晋离开的时候，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静静的听林海生骂我。”
    “然后第二天，联系我舅，办理继承，卖房子。”
    “只是这个过程比较繁琐，我要来回在两个城市跑。”
    “分完给姥姥那边，剩下的钱，我没有给林海生，自己存了。”
    “现在，我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
    “我也不会让林海生再控制我任何事。”
    “那阿晋呢？你还能找回来吗？”我问。
    “我不找。”林喵回答。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我要永远记住这种心情。”
    林喵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却让我心里十足的意外。
    我看着林喵，说不出话。
    我想劝她，但我又怕，我不是她，不会彻底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
    因为林喵妈妈的事，林喵请了很多假。
    以至于没参加期末考试，申请了三门专业课的缓考。
    再看到她，已经是她暑假的时候了。
    “你说我这学还有上的必要吗？”林喵问我。
    我一头雾水。
    “很多时候，我会看透很多事情，别人会归因于我学的是心理学。”
    “实际上，是因为我是我，所以我才学的心理学。”
    我依然一头雾水。
    “我不是因为学了心理学才懂得很多，而是我本质就是个敏感善于洞察别人心理的人。”
    “这种感觉类似于当你听到认同的一些道理，是在你听到以前就在心里认同了。”
    “现在，妈妈走了，我不知道我学心理学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文凭还是很重要的。”
    “可我真的没什么动力了。”
    林喵自说自话着。
    林喵妈妈去世以后，她消沉了很多。
    她告诉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睡不着，每晚都喝酒。
    这一年，林喵没有过生日。
    我联系她，她说不想过生日。
    她生日那天，我猜她一定是自己在家喝酒。
    2015的上半年我和林喵见面很少。
    但是我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坚强了很多。
    但也像她说的那样，坚强是带着些无情的。
    七月初，清吧。
    我和林喵默默的喝酒。
    没了阿晋，我和林喵的话题一下子少了很多。
    “林喵，今年的圣诞你想怎么过？”
    “圣诞？还早着呢吧。”
    “是啊，我现在就问你，是因为我想好了送你的圣诞礼物。”
    林喵很好奇，不停的问我。
    但我以要给她个惊喜为由，没有告诉她。
    接下来的日子，我因为工作，出差了三个月。
    但是这三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会跟林喵微信通话。
    我们有时候会轻松的聊天。
    有时候会什么也不说各自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但是通话保持不断。
    林喵妈妈去世以后，林喵的心里似乎更加孤独。
    阿晋在的时候还有一个陪伴。
    可惜现在连这个陪伴也失去了。
    孤独的感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能感觉到每天给林喵通话她是开心的。
    其实因为我们都需要陪伴。
    三个月后，再次见到林喵，她漂亮了很多。
    秋天，林喵最喜欢的季节。
    我和林喵坐在学校操场看台上。
    “林喵，我们认识两年了。”我说
    林喵闭着眼，呼吸着新鲜空气。“嗯，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我很喜欢你。”我说的很小声。
    我看向林喵，她依然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起码我告白过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操场上的事以后，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依然和林喵相约喝酒聊天。
    林喵也没什么反常。
    林喵明显没有以前爱上课了。
    她开始经常逃课，经常去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
    看看电影或是写作业。
    晚上就和我一起去清吧喝酒聊天。
    她对于生活的感慨也变少了。
    11月，清吧。
    “一年又要过去，我却没做什么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喵喝了一口柠檬水，对我说。
    “我很孤独，所以当我发现有一样孤独的人时，我会很好奇。”
    她突然转过头问我，“你知道李健吗。”
    我点点头，等她接下来的话。
    “
    我最近一直在听他的歌。”
    “以前，我都是因为喜欢某个人的品质，然后顺便听听他的歌，比如张国荣,或者我喜欢某个人的歌，但不是很关注这个歌手，比如陈奕迅.”
    “李健是个例外，我先听了他的歌，非常喜欢。然后又通过一些访谈简单了解一下这个人，就被吸引了。”
    林喵说她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简单，
    “我不喜欢在成群的歌迷里拥挤，只想静静听他的歌，学他的为人。”
    “而且他让我明白，到最后，你会发现，最有魅力的不是把话说的最漂亮的人，而是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的人。”
    那天以后，我也开始听李健的歌。
    12月
    寒冬到来，林喵放假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几乎每周都有三、四个晚上在清吧碰面。
    但林喵从没要过我的电话，我也一样。
    她说过，曾经也有像我这样和她聊的还不错的人。
    后来对方想和她有更亲密的关系。
    林喵很无奈，遇到这样的人，她都一一躲避了他们。
    所以我也不敢越过林喵心里的那个界限，在她设定的陌生人席位上稳坐。
    林喵非常欣赏李健，令我意外，她原本冷掉的心好像有了些温度。
    “你知道吗，林，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讲，遇到一个榜样，令人兴奋，即使那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我笑笑，“林喵，此刻的你好像突然变回了小孩子，喜欢你的偶像。”
    林喵是这样解释的：
    “在这个随波逐流的世界，敢于逆流而上的人很少，至少我知道的还没几个。”
    “在我的生活里，我一直缺少榜样，没有学习的对象，我想我缺少一份精神力量。”
    “而李健这个歌手，他给我带来了某种希望，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比如，他没有强迫自己去改变，只做自己的音乐。”
    “最重要的是，他最后成功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他的才华造就的。他的歌那么好听。或许我在某种程度上，对原创歌手是偏爱的。”
    “而我自己，在20几岁的年纪就已经强迫自己改变了，不会直言不讳，把真实的自己藏在谎言里，后来不愿说违心的话，就把真实的自己藏在沉默里。”
    “感叹世事无奈，又以此为借口来碌碌无为。”
    我用双手交叉成拳，支撑着下巴，眼巴巴看着林喵说完这一大串话。
    我前面没说过，林喵是个非常喜欢音乐的人。
    在她很孤独难过的时候，我记得她和我说过。
    她说，“幸好，还有音乐。”
    林喵自己买了民谣吉他，但一直没有好好去学。
    她告诉我，这个冬天，要用心学吉他。
    她还希望以后买一架钢琴，她要在自己的家里喝着酒听巴赫的音乐。
    但是林喵又很悲观。
    她对我畅想未来，却又和我说，
    “林，我总觉得，在脑海里想象过的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实了。”
    圣诞节，清吧。
    因为节日，店里人很多。
    我和林喵依然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
    林喵心情还不错。
    “我很喜欢这种节日的氛围。”林喵说。
    “林喵，我觉得你还是喜欢热闹的。”
    “尽管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但其实那是后天造成的。”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找回原本真正的自己。”
    林喵笑了笑。
    “雁过留声，事情发生过就会留下一些痕迹。”
    “我经历过的那么多事，又怎么不留下一些痕迹呢。”
    “这些痕迹就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你让我找回的，实际上是过去的我，可是过去的，已经不见了。”
    林喵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
    我拿出给林喵准备的礼物。
    林喵一声惊呼。
    我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林喵，我知道你失去了阿晋很难过。”
    “所以我希望这只小猫能帮阿晋继续陪伴你。”
    林喵开心的说不出话，一只在逗弄小猫，并不停的和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