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宝物献与少侠。”
张君端在刹那间收起满脸怨毒,转而换上一脸恭敬之色。
若蜀地那些传承古老戏剧变脸技艺的大师当前,也得咂舌甘拜下风。
周奇面上戏谑之色更甚,伸出一只手。
张君端赶忙起身,双膝跪地,双手把那达摩禅院之中求得的保命经书恭敬奉上。
拿过经书,周奇讶异道:“贝叶经?”
心下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彼世他最喜古物,但有闲暇,不是游荡在古玩街上,就是埋头在书堆里,安能不知这佛教瑰宝?
此世竟也有贝叶经这种东西?
周奇心下震惊之余,细细看向其上铁笔所刻文字,见得不像前世所见梵文,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张君端见周奇反应,忙道:“少侠识得此宝最好,小人愚昧,见识浅薄,误使宝物蒙尘多年,如今此宝入少侠之手,如明珠缀龙,正可物尽其用。”
言语间却是将平日里跟班仆从阿臾自己的路数用上了。
那少女莺莺在旁见到张君端这般模样,心中正如打翻了百味盒,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往日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君端哥哥”。
周奇看着眼前极尽谄媚之能的张君端,笑道:“按说你在转眼之间能摆出这般作态,我更留你不得。”
张君端身躯一颤,把头埋得更低,眼中尽是懊悔。
周奇接着道:“都道是防小人不防君子,不过我也不怕你那些阴私伎俩,你若还有换命之物,我便留你一命。”
张君端心念电转,自己身上哪里还有能入这厮眼的物事?那柄品相尚可的宝剑已遗落在山间,身上除了些许银钱,便再无它物了。
小心翼翼抬起头,却见周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莺莺,赶忙谄媚道:“少侠可是看上了我家莺莺妹子,我这妹子自幼长于深宅大院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足趾不惹雨雪泥。”
“我来做主!日后便让我家妹子便随侍少侠左右,少侠疲惫之时,也好有个体己佳人啊。”
谄笑说话间连连朝少女使眼色,却见少女眼神空洞,流下泪来。
张君端还欲再开口,却被周奇打断:“你可以滚了。”
当即如蒙大赦,谄笑着起得身来,连连作揖,行出数丈,这才沉下脸来,朝云来府城方向狂奔而去。
待人走远,周奇看着月光下坐在地上失神落泪的少女,平静道:“他此去必死,你若现在返回客栈,还可讨条活路。”
少女充耳不闻。
周奇无奈,狠声道:“你若不走,我便把你扒光了,丢回客栈。”
少女这才娇躯一颤,麻木的脸上重又显出一丝惊惧,起身逝去泪水,失了魂般向客栈方向而去。
周奇站在月光下良久,待得瞟见林间那缕微不可查的黑气在树枝上徘徊数圈,才坚定向张君端所行方向飘去。
这才轻笑一声,迈开步子吊在后方追去。
足足追出二里地,周奇才在官道旁远远看到一只黝黑雉鸡蹲在一具尸身之上低头啄食着什么。
那尸身不是适才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张君端又是何人?
不待周奇摸上前来,那鸡角子便已发现了他。
鸡角子身子未动,一颗头却缓缓转了过来,正视周奇,果真如那少女所说,眼放血光,喙如弯刀。
哪怕周奇早有准备,被这鸡角子这般盯着,也是心下发毛。
偷摸在后背贴了张金刚符,又握了一张五雷符在手中。
周奇早早拔剑,照胆剑身在月光下泛起朦胧银光。
不待鬼物行动,周奇便提剑纵步而上,眨眼双方距离便不过十步,那鸡角子眼中血光更甚,飞腾而起,在空中盘旋回身,无声无息向周奇头颅俯冲而来。
少年奔腾中竖剑身前,那鸡角子本能被剑中熊熊煞气所摄,闪身自周奇头顶绕过,却仍被刺中一双如钩趾爪,发出一声惨啼。
还未错身,双爪便冒出一阵黑烟,一阵虚幻闪烁。
恶鬼负伤,行动却不受影响,在周奇脑后一个转身,锋利尖喙向周奇后脑叨来。
少年见得鸡角子诡魅身影,料定身后必定遇袭,刚一错身,便弓腰向前翻滚而去,同时手挽剑花,一剑撩向后上方。
那恶鬼本就凶残,负伤后更被激起戾气,见宝剑袭来,也不闪避,不管不顾仍旧袭向周奇后脑。
却被少年翻滚中躲开要害,宝剑自恶鬼腹下撩起,从头而出,带起浓浓黑烟,却仍被叨中后腰。
一阵金光闪烁,惨厉啼鸣响彻四下,周奇转身看向半空中体冒森冷黑烟,飞腾乱舞的鸡角子。
摸了摸后背金刚符,符篆完好,仍散发着淡淡余温,只是威能已失,想要再用却是不可能了。
周奇暗自庆幸之余,抱定了痛打落水狗之心,转身扑向恶鬼,人还未至,一道五雷符自掌间打出。
但见得平地上电光一闪,十数丈外的山石都被照亮一瞬,那半空飞舞的鬼物在瞬息间被闪电一击而中,身形须臾间蒸发不见。
却仍旧余得一丝黑气,向落雉坡方向飞速而去。
周奇见状,暗骂一声,又狠狠甩出一道专用来追摄妖魔的火鸦符,符篆在半空中化作一只浑身浴火的乌鸦,向黑气方向追去。
周奇追着火鸦来到客栈附近便止步,眼见得那火鸦在半空一个盘旋便朝着落雉坡山脚方向而去,心下一松。
隐匿身形自林间向火光处飞速而去。
……
落雉坡山腰老林内,一座新坟在月光下静静而立。
这坟包由黄土垒成,其上半点草色也无,墓碑是块推平的松木板所做,上面狗爬般歪歪扭扭写了“爱妻王氏翠莲之墓”几个墨字。
时至午夜,坟前却有二人。
若有外人在此,一眼便可认出此二人正是山下客栈的掌柜与小二二人。
只是白日里和气招呼客人的掌柜此刻却一身焦黑,像是刚从火场中被捞出一般,连毛发衣物都被烧焦,紧紧箍在身体表层。
掌柜虽是这般凄惨模样,面上却无半分痛苦之色,只是一脸痴呆,嘴角肌肉被烧得萎缩起来,露出满嘴白牙和牙龈,在朦胧月色下,颇为骇人。
而那客栈小二,提着一把锄头,正在坟旁弯腰刨地,面色狰狞扭曲。
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嘴里却仍能喃喃自语,从牙缝间挤出声音来:“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不多时,已在孤坟旁刨出一个数尺深坑。
小二回头看看掌柜,见对方还是一副痴傻瘆人模样,夸张作了一稽,讥讽怪笑道:“丈人老倌儿,请吧!虽说你一向看不上我,可我这做女婿的还得好好尽尽孝道,此番让你父女俩同葬一处,想必你们在那边都不会孤独……”
“这地风水虽算不上多好,可日日夜夜能看到家中产业,你与翠莲儿同眠于此,也可好好看看我是如何将这家中生意做得红火的。”
说话间,掌柜已呆愣楞一步一步缓缓向刚挖出的土坑而去,板板正正躺进坑里,缓缓闭上双眼。
小二见此,脸上讥讽笑容更甚,嘴里念念叨叨:“你这老家伙好生没用,活着的时候放在眼前的银子也不要,化为鬼魅,也是个睁眼瞎……”
“我这仙门道法眼看就要修成,你去给我招惹那修行中人作甚?我苦苦在山下跟那靖妖司的爪牙捉迷藏玩了这么久,就差临门一脚,就差临门一脚……”
小二来到坑前,喃喃自语间弯下身,从胸前取出一个寸大的黝黑雕像。
这雕像作乌鸦状,却生三首三足,被小二捧在手中,连双手周遭的月光都黯淡了几分。
将雕像捧至掌柜额前,咕咕鸡鸣响起,一道黑影被吸入雕像之中,雕像当中一头,双眼亮起血光。
小二正弯腰动作间,丝毫不觉身旁坟茔已生异变。
那坟冢之中,淡淡白烟不断升腾而起,在坟头上空盘旋回转,向四下散去。
不多时,坟中白烟渐停,方圆十丈之地,已被浓浓一片瘴气包裹。
小二直起身来,才察觉周遭异样,慌乱向四周看去,却尽是白茫茫一片,早已看不出尺距之外的物事。
天空之上,原本皎洁的明月,已被一片薄薄黑云遮住,月光穿透黑云,散做一道凄冷光晕。
小二一阵惊恐,嘴中发出一阵散碎哼声,将三首黑鸦雕像紧紧捧在胸前,才找补回一丝气力。
凭着直觉,手足并用向山下方向逃去。
也不知过得多久,小二终于精疲力竭,再也提不动脚。
精疲力竭趴在地上喘息时,面前却还是如适才一般白茫茫一片。
忽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小二惊恐转身,双手斜撑着身子向身后看去。
却看得眼前白雾忽而淡去,不过丈许之外,就是翠莲的坟茔和掌柜所趟的土坑。
坟前静静站着一个嫁衣的女子,尺长的大红盖头遮住头脸,笑声便是这新娘所发。
见小二看来,新娘笑声更密,在方圆之地带起一阵空灵回音,向小二招手道:“郎君,郎君……”
小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似被一双无形之手扼住喉咙,脸上血色渐渐消散,一双惊恐的瞳孔似要从眼眶中蹦出。
已是恐惧到极处,忽而似又响起什么,慌忙举起一直死命护在身前的三首黑鸦雕像,口中吼道:“贱人!来啊……来啊……是我杀的你,变成鬼我又会怕你!”
雕像毫无反应,空灵笑声仍在回荡,新娘对小二的反映恍若未觉,只是招手:“郎君……来啊郎君……”
小二怕到极处,反而凭空生出一身力量来,恶狠狠将手中雕像砸向新娘,起身抓起一块石头便向前冲去。
还未近前,却见得那黑鸦雕像似砸到空处,直接从新娘身体中穿过,滚到远处。
不知不觉间,自家身体也像被锁链死死捆缚,保持着迈步的姿势动弹不得,血勇之气在刹那退去,极致的惊恐又在脸上浮现。
新娘还在招手口唤郎君,坟茔旁的掌柜尸体,直直竖起,也冲着小二招手,咧着瘆人的嘴道:“来,来,拜堂……拜堂成亲……拜堂……”
小二面上渐渐浮现痴傻笑容,只是一双眼睛还在惊恐瞪着,笑呵呵道:“拜堂……娘子……拜堂……”
迈着僵硬步伐来到二人身前,将手递到新娘手里,随着新娘,连连向掌柜磕头。
……
周奇静静提剑站在树梢之上,看着小二在坟茔前,捣蒜似的一下一下重重将头磕在泥地上。
坟茔之上,女鬼衣着褴褛,面目狰狞,看着小二头上不停流出鲜血将额下泥土捣成泥浆,发出快意尖笑。
他并不打算阻止,自小二提起锄头挖坑开始,他便已在此地。
从小二的反应和神经质般的呢喃自语,他大概也能猜出此人对掌柜一家做了什么。
更何况,那害了许多性命的鸡角子,正是出自这小二之手。
过得良久,捣头声音终于停下,那小二身下早已泥泞一片,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就这么死去。
女鬼笑声更甚,更似哭嚎,也如嘶喊,在这老林之间回荡。
周奇不敢想到底是多大的怨气,才能让一个将将死去不久之人,化作这般恐怖厉鬼。
更不敢赌,自己这身修为是否能在眼前厉鬼手中逃得命去。
在小二将死之际,就掏出才得的贝叶经插在腰间,又暗暗扣了几张符篆,面朝女鬼,小心向山下退去。
还未退出多远,却陡然听得厉鬼哭嚎尖笑之声顿止,周奇瞬间绷紧身躯,指尖弹出一道蹑风符。
眼中却远远见那形貌骇人的厉鬼,盈盈朝自己这边一拜:“公子不必惊慌,公子助小女报得血仇,小女万不敢生加害之心。”
“只是可怜老父尸身尚在此,小女不忍见父亲曝尸荒野,求公子发一发善心,助小女让父亲入土为安吧!”
语毕,竟是作双膝跪地之态,朝着周奇方向连连叩首。
世间厉鬼,皆为人在将死之际,心怀不甘怨气所化。
化为厉鬼之后,神智定要被那满腔怨愤之气扭曲,再不留半分人性,眼前这女鬼竟还能保存如此神智?
周奇心下惊疑不定,却不敢稍作停留,将蹑风符拍在自己身上,彻底转身在树梢间全速飞掠而去。
女鬼自坟茔之上立起,微微抬手,只见周奇前方山林间白雾升腾,卷向周奇。
周奇身在半空,见状一惊,连连向周身拍了几道符篆,又将精纯真气注入腰间贝叶经。
暗金佛光暴闪照亮林间,阵阵禅唱拂过松林。
周奇却在白雾升腾的一瞬间,于半空中调转身形,飞速往坟茔方向掠来。
周奇却在白雾升腾的一瞬间,于半空中调转身形,飞速往坟茔方向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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