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今年是我认识许诺的整整第八个年头，徐素在车里义正言辞的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显然被自己的答案惊到了，向来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有一搭没一搭的我，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许是爱意浓厚的模糊了些，有许多年久的细节慢慢被打磨成细小的沙粒，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我永远爱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永远愿意重蹈覆辙，只要最后是他。
    徐素显然带了嘲讽的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慌乱的摇上了车窗，不由分说的将我赶下车自己扬长而去。
    这里的秋天似乎永远是短暂的，好像刚脱下短袖就立即应该穿上羽绒服，外套落在车上的我蹲坐在路边小报亭的角落里等徐素回头接我，没一会儿便和路边的流浪猫熟稔起来，思忖自己居然豪无任何养宠物的经验，就只是觉得它乖巧可怜，想带回去养起来。
    徐素心烦意乱的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和谐的画面。
    我赌赢了，我猜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甚至给我披了外套，允许我把小猫带回去养着，只是徐素后来一直没再说话，车里的气压极低，我正要开口打破尴尬气氛，徐素突然停下车来，车门关的用力，在外面又点燃一支烟，许是呛到了，突然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只吸了一半就用左脚的皮鞋使劲踩灭了，径直走向一家便利店。
    再出来时，手上提了一大袋零食，我才想起来我们之前本来打算吃火锅的，现在两个人都饿着肚子。
    徐素不带一丝情绪的把袋子递给我，重新发动车子才说道，“你爱吃的。”
    我知道他刚才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漱口是怕我闻见烟味，车里常年备着晕车药是因为我极度晕车，我甚至知道他喜欢我好多年。
    可是他说沉溺在爱意里的人总想再坚持看看。
    车行驶到我家附近的公交站时，我执意下了车，连那只捡来的猫都没有抱走，因为我分明在对面的咖啡店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所以不顾一切的冲向了马路，当我歇斯底里的要喊出许诺的名字时，才惊觉嗓子嘶哑，视线里全是模糊的重影，顿觉天昏地暗，徐素惊慌失措的向我跑来，像极了睡梦里，我无数次的在尽头张望，然后不顾一切的向许诺走近。
    所以徐素说过，我和他才是同频共振 的人。
    梦里我还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妈妈每天接送我上学，回到家里就可以吃到美味的饭菜，没有不堪入目的吵架声和碗具破碎在地板上的碎裂声。我试图努力的讲着学校的趣事，比如我月考又考了第一，比如我同桌明菅的父母周末带她去海洋馆了，而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大人们的微表情，可是下一秒屋子里就只剩满地的狼藉和重重的关门声。
    我九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是拖油瓶，只有奶奶默不作声的收拾了我的书包，顺势牵住我的小手，一老一小的身影在那天下午被阳光慢慢的拉向了漫长。
    奶奶的小屋里很温暖，我的小床总有阳光照在粉色的被子上，暖烘烘的，一点点驱散心里的阴霾。
    奶奶说她对不起那时年幼的我，养了这样不成器，不负责任的儿子。
    奶奶自己一直经营一家布局很小的花店，由于位置偏僻，本就生意冷清，但是这是奶奶的梦想，尽管入不敷出她也一直佛系经营着。
    为了让我继续上学，她索性就把花店低价卖出去了，找了一份给富庶人家当保姆的工作。
    就这样我认识了许诺，许诺就是这家的儿子，与我同岁，却和父亲关系僵硬，学习成绩极差，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被安排给他辅导功课并支付给我酬劳。
    第一天我就撞见了在杂物间抽烟的许诺，显然显得生疏的抽烟方式，当即他就剧烈咳嗽起来，带着戏谑又伪善的口气让我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要我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诺，却被他眼睛里的故事感讨好了，也许是我们彼此都得不到父母的爱意让我生了同病相怜之感，也或者是他与大院里的其他男孩子不同，除了有天生的好皮囊，性格沉稳内敛和其他平淡简单的小孩截然不同。
    等我醒来时，入目的吊瓶点滴像是邪恶伸出来的左右手，撕扯着原本快要结痂的伤口，至致淌出血来。
    头顶晃眼的灯光加上刺鼻的消毒水我才艰难的睁开眼睛，空荡荡的周遭终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是凌晨三点。
    我索性拔掉输液管，头晕的不适感再度传来，回忆却像是翻江倒海般全部涌出来。
    那天从学校回来已经很晚了，路边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几盏，又时不时忽闪的亮起来，像极了恐怖电影里唯一的光亮突然的熄灭。
    树斑驳的阴影被投射的很长，摇摇晃晃的，像无数只喝醉了的鬼怪跌跌撞撞般寻找猎物，一只吞噬人性的懦弱，另一只击溃我心里的全部情感，只剩下虚无。
    可惜我是不害怕的，我反而喜欢夜晚的自由放松，哪怕天空月明星稀。
    我清楚的看见了男孩的脸，明明很清秀。
    他在角落和一个女孩接吻，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女孩的背上，说不出的情真意切，眼睛却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盯着我。
    我只当没看见，走向了另一个路口，即便知道这样需要绕一大段路才能回家。
    走到一家咖啡店的时候，看见男孩们和女孩们促膝长谈，卿卿我我，脑子里父母起初相敬如宾日后又貌合神离的样子就越发清晰起来，直到泪水落到嘴里，咸咸的，居然是苦涩的。
    这世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状态，一个人可以突然很喜欢一个人，明天或许就不喜欢了。
    就像电影里的情节，她说任何人都可以很爱任何人，爱很廉价的，周围都是。
    你看，回忆是不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永远看不到光亮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