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宝看着楚勤之,这段时间夜以继日的批阅公文,她知道官府会直接影响旱灾的程度与抗旱的效果,由官府出面,统筹帷幄调配人力物力,化被动为主动,对于减轻旱情有着重要作用。如今,米价稳定,眼前重要职责就是管理水利工程,必须充分发挥已有水利工程的作用。此外,调动所有的力量参与抗旱救灾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手段。
她看着楚勤之借用都督的身份,下令官府号召官民捐钱捐物,同时通过施粥、分发钱粮、发放医药、义赈等措施,调动全东州城救灾。她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给他添乱,全力支持他。
楚勤之必须快速摆平眼前的事情,他想早一点带着赵喜宝回京城。但东州城刺史的任命暂未批复,城中不可一日无主。如果说灾时赈济只能救一时之急,那么灾后如何尽快稳定民心、恢复组织生产自救、重建家园是最重要的。不仅是灾后抚恤工作,如安葬死者、慰问死难亲属以安定民心;其次是为灾民提供耕地、粮种、工具等,减免赋税徭役,以恢复和发展生产;再次是组织一些小规模、小范围的移民,安排他们就食和垦荒,以疏缓灾区生产生活压力。
桩桩件件,不能拖延。若是不能尽快摆平,后续可能会引发百姓暴动。既然刺史能手眼通天建立一个山寨,保不准他还隐藏有其他的势力。他身处险地无所谓,但宝儿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再出现上次的情形。
夜幕降临,寂静的前庭空无一人,只有秋月仍旧明亮。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梧桐树矗立在庭前,树上的梧桐叶迎风摇摆,发出了些许声音。他看着地上躺着蜷曲皱褶的梧桐叶,默念着秋风的寒意,“草拂之而变色,叶遇之而叶脱”。枯叶上露出的一条条干枯的皱纹,带着萧杀与忧愁,想起东州城生死存亡,枯荣兴衰的更替。但它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安静的又让人欣慰。也许它在沉默在回想,一片树叶从萌芽到嫩绿,从嫩绿到泛黄,再从泛黄到衰落,这一生的总结应是充盈丰富的。
金风淡荡,渐秋光老、清宵永。小院新晴天气,轻烟乍敛,皓月当轩练净。对千里寒光,念幽期阻、当残景。早是多愁多病。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
最苦碧云信断,仙乡路杳,归雁难倩。每高歌、强遣离怀,奈惨咽、翻成心耿耿。漏残露冷。空赢得、悄悄无言,愁绪终难整。又是立尽,梧桐碎影。
钟廷礼每日将自己沉浸在兴修水渠上,累到疲倦便倒头就睡。他不敢有片刻的清醒,他在害怕,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在宝儿面前泄露情绪。夜夜悔恨,如果当初的他勇敢一点,如果当初的他早日与她成亲,如果当初的他。怎奈何万事没有当初。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在外出游历逃避现实的日子里,也曾遇到过相似的人,相似的声音。都不是她,没有一个人是她。人啊,就是如此可悲。即使声音像她,也想着多听两声,哪怕只是眉梢像她,也盼着多看几眼。
只是向来心不由己,听到像她的声音会难过到失眠,见到像她的人会痛苦到胸闷。为何当初会如此懦弱,为了那些虚名将她抛下。那时候的她,是不是也会难过。他啊原来从不喝酒,滴酒不沾的人竟然也爱上了酒。酒,是个好东西。苦的时候喝一喝,醉倒了便什么都不记得,如此最好。
他既盼着恨不得忘记所有,忘记所有的人,又舍不得忘记,舍不得从此记忆里再也没有这个人。毕竟,快乐的时候,是真的快乐。从小到大,他性情温和,人人都得夸一声好儿郎,唯独她懂他。他的每一个想法,他说出上一句,她能够接出下一句。两人观点相同,兴趣相同,连一起偷偷鄙视过的夫子,也相同。他的年少时光,全部都是她。
肝肠断,寸寸心成灰。
冯烨磊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不,也不算噩梦,毕竟他又回到那个时候,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些人。冯烨磊拖着鞋子起身,打开门,看着月亮出神。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情绪波动的时候,就会做着同一个梦啊。
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他不相信,从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圆月夜,圆的是谁,缺的又是谁。
赵喜宝睡了个好觉,但是她身边的人还未醒。估计昨晚又熬夜批公文,自从来到东州城,他都瘦了好大一圈。
心疼不过一刻,她想到今日的计划。她轻手轻脚想要下床,翻身的时候,被睡眼惺忪的人抱住。早起的时候,他的声音最好听,低沉性感。尤其是喊她“夫人”的样子懵懵懂懂,这人睡觉啊也是规规矩矩的,雪白的肤色,嫩红的嘴唇,特别的乖巧。每天起床第一句,她的夫君怎生得这般好看。
“王爷,我今天要带着臭小子出去一趟,您好好睡,我就不吵您啦。”赵喜宝把头放在他的心口处,坏心眼的小鸡啄米压一压,他扯扯她肉嘟嘟的脸颊。“夫人又调皮,陪着我再睡一会儿吧,舍不得离开夫人。”他双手揽着她的腰,不让她起身。赵喜宝无可奈何,只好陪着他,眯一会儿。
她看了眼桌上的蜡烛,几乎快燃尽。就晓得这人,近乎是一夜未眠,让他好好睡一觉。她蹑手蹑脚爬出来,梳洗一番,带着小桃子出去找冯烨磊。敲了敲臭小子的门,谁知道臭小子竟然睡眼惺忪给她开门,赵喜宝纳了闷,一个两个,昨夜是抢当铺去啦,都这么晚还没有起床。她揪着冯烨磊的耳朵,“臭小子,不要贪睡。小孩子需要早睡早起好身体。”
“痛痛痛,姐姐,放手,下次我早起。”赵喜宝发现臭小子的表情动作,他又恢复成为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男孩。仿佛前天是她瞎了眼,那个口口声声喊她蠢女人的小屁孩,是她自己臆想出来。
瞧瞧他,如今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多香甜,前两天的蠢女人叫得就有多真。啧啧啧,男人。她带着他风卷残云般吃完早餐,赶到关押老寨主的城郊。昨天白日里,与楚勤之沟通过这件事情,他不仅给了她都督的令牌,还让西成今天一路护送她去,并且反反复复的叮嘱她路上别贪玩,早些回来。看来上次她被抓,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是她的罪过,意见可以听,但,贪玩的个性,不会改的。
城郊的大营里,赵喜宝一把掀开帐篷,老寨主看到是她的到访,眼皮子掀了一下,又阖目靠在柱子上休息。“来人,给老寨主松绑。”赵喜宝大喝一声,帘外的神策军进来了,有些为难。西成轻踹了左边的大头兵一脚,“没眼力见的蠢货,主子身上的令牌,看不见啊。”右边的大头兵机灵多了,立刻听令,为老寨主松绑。赵喜宝挥挥手让帐营的人都下去,只留下西成和小桃子。
老寨主睁开眼冷哼,“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有本事杀了老夫。”赵喜宝笑嘻嘻的说,“老寨主,今日我不是来审讯的,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讨一二。”老寨主依旧不为所动,赵喜宝如今又伪装成男子打扮,拖过来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一幅风流浪荡子的模样。“老寨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养女想想。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把罪名全都揽下来,但你的养女呢,她也会成为罪人,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的生活。难道想她,从此以后被流放,在乞丐堆里讨生活?”
“你!”老寨主气得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赵喜宝摇着风扇,笑呵呵说道。“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只是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让你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所以,你才会如此的愤怒。”
“刷”一声,收起扇子,她起身走到老寨主的前面,低声说道,“我已知晓你的身份,你们定是有难言之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老寨主瞳孔睁大,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赵喜宝,喃喃道,“不可能,你休想诓我!”赵喜宝指了指腰间的令牌,“我何须骗你,若是这点本事也没有,不必在这个位置上混了。”
老寨主震惊过后,立刻恢复精明的样子,不言不语盯着赵喜宝。赵喜宝不为所动,接着说,“我也不会让你多说什么,你只需要配合我说是或者不是,无论你将来是否会被定罪,我力保你养女平安无忧。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有一点还可以,就是说到一定会做到!”
老寨主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赵喜宝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松动了,老寨主此人忠诚,但是个人就会有弱点和软肋,只要找到了,蛇打七寸一击必中。
既然已经知道老寨主的来历,那么深入调查一番,就能知道。老寨主早年跟着吴能一起,四处漂泊,在吴能赴任荷县县令的时候,老寨主曾在路上拾到一名被人抛弃的小女婴,后不忍心将其抛下,亲手抚养大。
如今孩子已经长大了,主人的计划也在进行中,没什么好放心不下。可既已为人父母,总会担心孩子将来吃不吃得饱,能不能穿暖。若是因为他,让孩子以后一辈子受人唾骂,抬不起头做人,那便是他的罪过。
赵喜宝挥挥手,示意西成将人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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