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临安。
依旧是夜晚。
依旧有行人、商贩、酒楼食肆。
青楼大门处,依旧有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摇着绣帕招揽顾客。
易铮微皱着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在决定休息的时候,他就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在域里还能进入清醒梦状态,而现在真的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却迷茫了起来。
此前一次两次三次做这样的梦还算是新鲜,但现在每次睡觉必进入清醒梦,易铮非但不再觉得有什么新鲜劲,反而生出了许多不解。
为什么自己会接二连三做这样的清醒梦?
这样的清醒梦和厉鬼有关吗?
自己明明在那厉鬼的域中,为什么梦境所在的地方,却是一个正常的临安?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易铮并未像以前那样在梦境里做什么,而是静静站在原地,思索着一切关于梦境的问题。
“接二连三做类似的清醒梦也就两种可能,一是这能力可能身体里的半个吴氏和剥皮它们搞出来的,二是……与其他厉鬼有关。”
“但这梦境是否与其他厉鬼有关,线索太少,实在没办法断定这点。”
“不过……”
“我现在是在覆盖安宁街那厉鬼的域中,梦境却仍然是正常的临安……”
“假设这样的梦境和我自己的神魂、和我体内的剥皮与半个吴氏都没关系,梦境完全是因为其他厉鬼导致的……”
“我第一次做清醒梦的时候,是在秋闱科考第一天,那时候还没有出现封锁整条街的域。”
“也就是说……如果这梦境真的是其他厉鬼导致。”
“那么这只厉鬼,它并不在域中,不是这街上八只厉鬼的任何之一,而是一只在域外的厉鬼。”
易铮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有些纠结起来。
如果他的假设成立,这样的清醒梦与厉鬼有关,那就说明不光是这域中存在若干厉鬼,域外,也有着厉鬼,且对方在临安的时间,还要早于产生域的厉鬼。
易铮的直觉告诉他,这般推测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他便顺着清醒梦的前提是其他厉鬼导致的前提继续思索下去。
“之前试过在梦境之中去黄泉司,但那里空无一人,并且这好几次都没有碰到过任何黄泉使。”
“虽然见过熟人,却都是见过一两面的关系,譬如酒楼老板……”
“其他人绝大多数都是陌生人。”
易铮觉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清醒梦,那么这梦境之中的情况,明显不正常。
现实之中的酒楼老板都有,为什么偌大府城中没有任何黄泉使?
“不仅是没有黄泉使,连苟盷都没有……”
细想一番后,易铮琢磨着,恐怕这个清醒梦真的和域外的某只厉鬼有关。
“之前秋闱第一天的时候,隔壁那考生似乎也做过梦……不过他的梦,是一个噩梦……”
“不知道会不会和我这清醒梦有所关联。”
易铮所能推测出来的东西,也就这么多。
“关于梦的情况……”
“要不要问问邹勾?”
易铮心中正生出这样的想法时。
他突然听到了邹勾的声音。
“易铮,醒醒!外边有人进来了!”
易铮立刻拔刀随便朝自己身上砍了一刀,而后便立刻退出了清醒梦状态。
睁开眼后,他第一时间靠到邹勾所在的窗户旁。
邹勾压低声音道:“司里的人进来了。”
在邹勾一旁的窗户用手在窗户纸上戳出一个小孔后。
易铮赫然看到多达二十余人的队伍,正在朝着安宁街向西的方向缓缓行走着。
这些人,清一色全是临安黄泉司的黄泉使。
他们的表情相当谨慎,而似乎是因为街道两旁的行人过于古怪,他们已经判断出来关于替身鬼的部分规律,此时都是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仅仅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情况。
“看样子他们已经摸出了替身鬼的古怪,等入夜后我们便能顺利跟他们汇合……”
邹勾说完这些的时候,半张脸上的神情并未因此缓和半分,仍旧是严肃无比。
对于邹勾紧张的心绪,易铮或多或少能够感知一部分。
兴许邹勾一开始也会认为有增援进来是好事,但现在的话,邹勾恐怕并不希望还有外边的人进来。
因为每一夜这域里的厉鬼都会变多,外边的人进来,哪怕是能力极强的黄泉使们,如果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最终大概率也都是死路一条。
顺着窗户纸上的小孔,易铮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的熟人。
蒲正和柳璃都在队列之内。
微微皱眉的易铮,轻声问道:“邹司使,临安黄泉司现下一共能调遣多少黄泉使?”
邹勾似乎是猜到了易铮在想什么,回答道:“你所看到的,已经是差不多一半人手了……”
“我估计是九幽大人下令让他们进来增援我的。”
邹勾的回答,让易铮心里也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之前就知道邹勾在临安黄泉司的地位很高,甚至要高于蒲正之上。
但邹勾具体是什么地位,能力有多么强大,易铮并没有具体的信息。
但现在从邹勾的话里,他倒是能听出邹勾的地位了。
为了增援邹勾,那位九幽黄泉派了临安黄泉司一半的人手涉足险境。
很明显,掌握血鬼之域的邹勾,已经是临安黄泉司举足轻重的排面性人物,甚至可能是仅次于那位九幽黄泉之下的存在。
然而,地位如此之高,可以动用厉鬼的域的邹勾,却被困死在了这样一处域中。
“差不多可以判断为最强者之一的他都困在这里了,蒲先生他们进来……恐怕也没什么用吧?”
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邹勾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们应该不会犯傻,等待会儿天黑,你我一起接应他们。”
易铮轻声应了一句后,邹勾继续开口道:“他们应该是有人会带白灯进来的,到时候我们就能把消息传出去了。”
“易铮。”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怪我。”
“我不会让司里再派人帮我们。”
“届时如果真的拥有传信出去的条件,我传达出去的消息只会是一条。”
“让九幽大人撤离整个临安的人。”
易铮听完邹勾的话,神色虽然未变,心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
的确和他此前所想一致。
邹勾现在想的,是尽可能减少人员损失。
就连他也不认为域里这些人能有任何机会逃出这片域了。
似乎是因为易铮听完自己的话后半晌没有吭声,邹勾看了一眼窗外已经走远的黄泉使们,压着声音道:“此前用了你一盏白灯,虽然没有达到传出消息的目的,但我说话还是会算话的。”
“我会死在你之前。”
易铮保持着沉默,没有作声。
邹勾似乎心中仍有歉意,紧跟着继续出声道:“易铮,我说实话。”
“我并不认为你我以及这些新进来的黄泉们有脱逃此域的可能。”
“我知道这样讲可能有些悲观,但事实的确如此。”
“这域里的鬼每一夜都会增多,一开始是一个,昨晚我们看到的新鬼,已经是两个了……那敲门鬼能力堪称无解,而那红伞女鬼我们目前更是什么信息都没有。”
“而很有可能,今晚增加的厉鬼会是两只甚至三只或者更多。”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我们人手再多力量再大,也不足够去抗衡这域中几乎源源不断的厉鬼……”
易铮依旧没有出声。
邹勾仍是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不过……”
“也许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一切,都得等到今夜才能知晓。”
路过的二十余位黄泉使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小孔之中,易铮收回目光重新,沉默了良久的他,总算是开口了。
但却是让邹勾很意外的一句与当前情况毫无关系的话。
“邹司使。”
“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我此前在秋闱第一日前夜便意外进入了像是清醒梦的梦境。”
“并且接连不断进入这样的清醒梦境。”
“只要我睡觉,便会做梦,而做梦的内容,必是我身在临安的清醒梦。”
“此前我以为只是偶然,但方才我休息那一小会儿,我又做了这样的梦。”
“现在想来,我觉得这梦很有可能也有古怪。”
“而且,如果真是厉鬼所为,很有可能此鬼并不在此域,而是在域外的临安某处。”
邹勾一脸意外地听完易铮的话,随后问了易铮几个关于梦境的细节。
等易铮一一告知之后,邹勾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如果是在产生这域的厉鬼之前你就开始做这种梦,倒是的确可能是域外的厉鬼。”
“不过……”
“厉鬼之中,动用这种类似于掌握幻境能力的厉鬼,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也许会被任之摆布,但对黄泉使而言,这样的幻境类厉鬼反而是最好处理的。”
“如果此鬼真在域外的临安,九幽大人肯定会设法将之封印,此事却是不用担心。”
“当然……”
“如果今晚能够顺利朝外传出消息,我会将此事记上。”
易铮点了点头,随后道:“我方才大概睡了有两个多时辰,邹司使,你休息吧,我来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的。”
邹勾颌首,随即就地闭目坐下。
易铮本以为对方会直接休息,却没想到闭着眼的邹勾出声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易铮,我方才跟你说了那些,为什么你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告诉了我关于这梦境的奇怪之处?”
易铮随口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哪怕是黑灯黄泉,在得知陷入几乎必死局面时,多少也应该有些情绪才对,比方说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可我觉得你似乎并不害怕。”
易铮听得微微笑了起来:“邹大人,您有所不知,我自幼胆量便是奇大无比,说实话,活了这二十年,还从未碰到过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东西。”
“原来如此……你这心性,的确是极好。”
“但却是可惜了。”
默默在心中念叨出第二句话的邹勾,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真正进入了休息的状态。
过了两三个时辰后。
易铮唤醒了浅睡的邹勾。
“邹司使。”
“安宁街不见了。”
邹勾瞬间睁开双目。
而他的第一反应,是观察四周。
“我们变成位于酒楼之内了吗?”
邹勾缓缓起身,走到一侧窗口处将窗户纸捅破一个小孔,瞥向外边。
易铮的声音跟着他的动作响起。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穗安路的张记酒楼里。”
“那厉鬼的域,从安宁街移动到了穗安路。”
从窗户纸小孔确定这一情况的邹勾点了点头,随后似乎想起什么,随口道:“距离天黑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我已经休息够了,你可以继续休息,待会儿我会叫你的。”
易铮摇头:“不必了邹司使,我已休息好了。”
邹勾似乎仍想出声劝易铮休息,但看了看易铮一脸平静看着窗外的神情,他话到喉咙,最终却是止住。
犹豫一会儿后,邹勾神情复杂道:“等下外边可能会有些……有些情况,你不休息便罢了,还是别朝外看了。”
外边有情况?
别朝外看?
听到邹勾的话,易铮第一反应是有些迷茫,但随后他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啊。
域从安宁街变成了穗安路,那么……自然会有情况才是……
心中想到那一切之后,易铮并没有按照邹勾的吩咐不去看外边,而是盯得更认真了。
很快,邹勾所说一切便发生在了易铮眼前。
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刻意回避外边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心情沉重地记下了每一幕。
此时,一觉睡到傍晚,直接睡到自然醒的苟盷悠悠醒了过来,正准备跟窗户旁的易铮打个招呼,却突然发现对方的肩膀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易兄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这两天没吃饱?饿得都发抖了?
一脸迷茫的苟盷正准备一边跟易铮打招呼一边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外看看。
易铮直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苟盷的眼睛。
“苟兄。”
“外边有鬼。”
“别看。”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
易铮正在强逼着自己,努力记下窗外如炼狱一般的一幕又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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