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盗魂录

第一卷 天下有雪 似是故人来(下)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十一尚在为到底该如何去尝试修炼《山海经》而辗转反侧,长安城里像他一样难以入眠的人还有很多。
    晚间出现在懒回顾后身小巷里的手艺人,正坐在一扁小小的乌篷船上,穿行在不见天幕的幽暗水道中,只靠船头的气死风灯照亮丈许之地。
    年迈的艄公漫不经心的操着桨,嘴里不停的和手艺人唠叨,只是手艺人明显有心事,往往是艄公说三句,他才回一句。
    “咳咳……这个把月往外面跑的比较勤啊……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事?”
    “嗯。”
    “外间现如今可还太平?咳咳……”
    “老样子……不比下面安静。”
    手艺人瞄了一眼刻意压着咳嗽的艄公,皱了皱眉头:“你的身子不适合老待在阴冷潮湿的地方。”
    “不待在这能去哪里?咳咳,上去就是个死,崇礼司阴魂不散,缉我的海捕公文到现在都没有消,听说都涨到两万两银子了!没想到我的人头居然这么值钱……哈哈,咳咳……”
    “咳的厉害就少说几句吧。”
    手艺人心中冷然,这艄公当年也是堂堂中四境的人物,在世俗界风光一时,身背血债无数,后被崇礼司追杀多年,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直至被打的跌境,窝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操舟挣活命的药钱。
    以前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包括你,钱有余,白首镇让你给跑了,没想到在长安城竟然碰到了你的传人。你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现在竟将祖师堂秘法私相传授,实在是该死!
    小船在黑暗中静静的前行,渐渐的水道两岸有了房屋和光亮,有了人影,到了密集处,竟似小镇一般,人影憧憧,街面上甚至有了商铺、青楼和酒肆。
    艄公将乌篷船靠在岸边,却见手艺人递过来一片金叶子,不由得脸色一沉,须发无风自动:“给得多了,找不了零。”
    “你这条船,我彩家包了,再去找几条船,这是定钱,先去把身体调理好,接下来有的你忙的。”
    “……看来,是真有事了。”
    手艺人在小镇里七弯八绕之后,来到一处白事铺,进到后堂里间,已有人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忙不迭的问道:“如何,身份确定了吗?”
    “禀堂主,确定了!扎彩的手法确是本门嫡传,甚至青出于蓝,融入了墨家的球关连接之术。而人偶操控之术,那人虽然小心谨慎,但揠苗助长,本门秘术岂是一个下四境的初出茅庐之辈能够觊觎的,自然留有蛛丝马迹。只不过……”
    “怎么?有问题?”
    “钱有余的传人,竟然是崇礼司的百户,而且和京中贵人多有来往,若贸然动手,我担心会和崇礼司对上。”
    “即便是和崇礼司正面交锋,也顾不得许多了,本门的祖师堂秘术修炼之法被钱有余盗走,已然数十年之久,实力在阴五家里已然垫底,而钱有余老奸巨猾宛如泥鳅一般,每每让我们功亏一篑,总算此次摸到了跟脚,不能就这么放弃。哪怕因此丢了这个堂口,都在所不惜。”
    “咱们彩家虽说是吃的阴间饭,下宗的调家门更是发的死人财,可好歹也是上千年传下来的光明正大的买卖,为何把京城的堂口设到这暗河水道、藏污纳垢之地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恐怕也只有家主才知晓祖师堂的长老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继续监视那个面馆,万不可漏了马脚,让对方有所察觉。”
    “堂主放心,我都是用通灵借眼之术驱使纸人前去查探,一有风吹草动,纸人即刻自燃为灰烬,不会被对方拿住真身。”
    “嗯,好。我这就传信给家主,向他禀报此事。”
    ……
    长安城永嘉坊一处深宅大院内,后花园的书斋里依旧亮着灯。
    夏日炎炎,晚间闷热的厉害,书斋的门虚掩着,窗户却闭的严严实实。一个青年人正坐在灯下沉思。
    脚步声传来,青年站起身,将来人让进书斋,对看似空无一人的院子吩咐道:“未得吩咐,近书斋十丈者死。”
    说完转过身来,请来人坐下,亲手斟满茶水端到来人面前,口中说道:“深夜还打扰先生休息,实在是不得已,还望先生恕罪。”
    “无妨,在下习惯晚睡,不打紧的。倒是殿下,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要事。”
    “本王赴东都善见城上任前,将先生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弄得现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具是一帮武夫。唉,东都杂事纷呈,哪有先生在身边时的井井有条,本王是越发想念先生啊。”
    “殿下过誉了。京城乃是重中之重。当初议定王爷出任东都,跳出日常朝争,一来是避太子一党的锋芒,二来也是龙舞九天之前的蓄势之为;在下则为王爷留守京城,居中策应。万不可更张呀。”
    “先生多虑了,本王知晓轻重,也就是见到先生,发发牢骚罢了。此次,本王借为母妃贺寿为由回京,就是想当面向先生请教一些事。”
    “王爷可是想问有关浣花楼一二事?”
    “还得是先生,一语中的!下午本王进了宫,去见了母妃,却被好一顿数落,弄得我连母妃特意吩咐宫中御膳房做的晚宴,吃的都是味同嚼蜡。”
    “却不知惠妃娘娘的意思是?”
    晋王苦笑着叹了口气,向坐在一旁淡然摇着折扇的中年文士讲述起下午面见母亲的经过来。
    下午时分,晋王携带寿礼进了宫,本想着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却不曾想直接被惠妃训斥了一个多时辰。
    “你让为娘帮你的,娘也腆着脸帮了,东都刺史的位置给你从陛下那争取来了。都说远离朝堂,好歹能够消停一阵子。可这才三个月啊,又折腾上了。尽然还死了人,左军都督府颜家的那个憨儿,本宫还是见过的,就这么没了。你让为娘在过寿的时候,怎么面对颜家的老太太?!本宫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可本宫实在担不起这些心惊肉跳的。”
    惠妃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捂着心口,看都不看跪在面前的晋王,兀自一顿数落。
    “娘,那不关我的事,我人在东都呐。”
    “不关你的事?!宋国公世子跟你交好吧,动手的是你这边和太子那边的人吧。你敢说与你无关?!”
    “我……”
    晋王感觉自己比那窦娥还冤,可是他又没法说这事与自己无关,下面的人造的孽,自己作为一党的主事核心,确实也脱不了干系。
    可这事真不是自己授意的。
    “太子身体孱弱,太孙年幼,也是体弱多病,你有想法,也是正常。可有一条,你要记清楚,你的手上绝不能沾兄弟的血!尤其是青雀!那是皇后临终前托付给为娘的,为娘是当成亲儿子养大的。他若有个好歹,你叫为娘日后在九泉之下如何去见皇后。当年若不是皇后,为娘早就死了,山门出身在这宫里就是个屁,更何况是外门弟子。”
    “娘您说哪去了,孩儿当然不会做那种天人共愤的弑兄夺嫡之事,再说,青雀也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呀。”
    “你知道就好!”
    “这次怎么没见到柳姑姑?”
    “你柳姑姑让为娘打发回师门去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这次回去看看有没有品性容貌出挑的,带回来让本宫看看。”
    “……”
    听到此间,中年文士浅笑道:“娘娘爱子心切,嘴上说不管不问,这从山门中为殿下选妃,也是为日后殿下能多一重保障。”
    “我知道,只是素蘅苑中人,我素来不喜。别看现在和母妃走得近,往年可是不闻不问的,还不是指着日后,在本王身上找补回来,哼!”
    “相互利用罢了……”
    “先生,此次浣花楼一事,本王费解的紧,还望先生解惑。”
    “此事有古怪……在下仔细问过话,那颜继祖死的蹊跷。而且,左军都督府本就是不偏不倚、明哲保身的态度,经此一事,更是将怨气撒在了襄城候身上,从而与太子一党离的远远的。可我们这边,去职掉官的一大堆,但都不是要紧的位置。因此,着实看不明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且不知这渔翁究竟是谁?”
    “殿下,您说会不会是魏王?”
    “青雀?不可能!虽说之前发落了齐宣,但那是那阉货昏了头,僭越王权,青雀再怎么说,也是太祖的血脉,岂容一个阉人作威作福。况且,青雀府里是个什么情况,先生当比我清楚。”
    文士闻言不由得失笑:“确实,以魏王殿下的心性,宁愿交往贩夫走卒、刀笔狱吏也不愿掺和朝堂之事。但若不是魏王,只怕就只能是那位了……”
    说完,用手指了指房梁。
    “老爷子……”
    “不过,也不太说的通,陛下若是要敲打两边,怎么会死了一个颜家的人呢?莫非这里面另有隐情。正因如此,在下建议先稳住下面的人,各居本职,莫要庸人自扰,其他的,看看再说。”
    “先生所言极是。”晋王见暂时理不出所以然,也就将此事放在一边,问起另一件相关的事情来:“对这次长安城花榜,先生怎么看?”
    “本次评花榜之事在下也听说了,花魁是个明月楼的新人,叫做苏蒹葭,两岸蒹葭秋色里,满庭梧叶月明中,好名字啊!”
    “名字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人?竟然将柳素嬛都比了下去,着实不简单!”
    文士轻摇的折扇,脸上似笑非笑,目光中却有一丝厉色闪过:
    “此女首尾我已略知一二。”
    “哦?”
    “数日前,柳素嬛来报:七夕评花榜之日,苏蒹葭一个时辰内,连跳三舞,曰《萦尘》、《集羽》、《旋怀》,俱是先秦失传已久之作。那苏蒹葭在铺有香灰的宣纸上跳了整整一个时辰,竟弥然无迹,要说没有高深的修为打底,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我遣人多方打探,此女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只说是有外乡的舞班卖给明月楼的,其他竟无半点有用的消息,所有线索都莫名断了……”
    “那方才先生不是说知晓根底了?”晋王忍不住出声问道。
    “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此女身后之人,混淆视听、欲盖弥彰,却正好应了我的猜测。排除其他可能,此女只能来自一个地方……”
    “哪里?”
    文士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精芒爆射,嘴里吐出两个字:
    “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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