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自团圆

    
    太傅府
    内城是靠近皇宫的所在,寸土寸金的地脚,住哪里都有很大的说道。方九城被新皇赐了宅子,何等荣耀。
    沈芳来到方府的时候,显然还有点陌生。宅子显然修缮得很好了,进门有假山布景,也有潺潺溪水。
    她幼时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承欢膝下,跟爹爹学学问,跟娘亲学女红。
    哪曾想,这么简单的愿望渐渐地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了,一转眼她都已经大了。而这么多年来,尽管她早已释怀,可父女之间还是有了间隙,再不复幼时的亲密无间。
    方九城对她的态度,热络中带着讨好。甚至连大声都不敢大声。
    沈芳看着两鬓早已斑白的父亲,心中有些酸涩。
    越是需要迎合的关系,往往就没那么亲密。
    真正亲密的关系,都是怎么自在舒服才是。
    她刚坐下,仆人端茶递水,礼数周到,沈芳淡笑不语,等众人都退下了,她眼尖地发现他爹身后有一名管家打扮的女子,岁数比沈芳略大,梳着的却是妇人的发髻。
    沈芳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两眼,方九城老脸通红,轻咳一声:「这是芸娘,家宅内院,不能没有女主人搭理,你娘也过世多年……」
    沈芳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方九城立刻正襟危坐,显然是防备沈芳发难,摔碗砸杯。
    沈芳却停顿了一瞬,她悲怜地看着她的父亲,若是早一天,她肯定是要发作的,只可惜——
    「爹年纪也大了,身边也的确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您高兴就好。」沈芳淡笑着,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方九城却是愣住了。他太了解他的女儿了,艺高人胆大,他预想了很多她的反应,拽他胡子,摔砸物什,哪怕是气狠了对他动手,他都毫不意外。
    却万万没想到她这般容易地接受,看他的眼神里还有若有若无的……怜悯。
    他心中一沉,「你是不是——」有了你娘的消息?
    他知道沈芳从没放弃过对她娘亲的寻找,哪怕所有的迹象都表面娴娘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沈芳从来不肯接受。
    如今她却这般平静地接受了他后院有人的事情……
    「老爷,忙了一天您也累了,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该用膳了。」外间的小丫头过来禀报,芸娘温柔说道。
    「也好。」方九城起身,下人给他俩引路往餐厅走,边走方九城边问沈芳:「前几日陛下找了老夫过去,话里话外有给你赐婚的意思……」
    沈芳脑海里想到谢瑾瑜,耳朵忍不住发烫,她抬头看着她爹:「您如何回答的?」
    方九城看着眼前貌美的女儿,「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女大不中留啊,转眼间,芳儿也是大姑娘了。爹不知道你的想法,又如何能应……」
    沈芳心中一暖,却听方九城又道:「古语有云,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世上的人都希望女儿高嫁,却并不知道高门有高门的规矩,规矩越大,反而越拘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皇面前,老夫还有点薄面,其实若是按照老夫的意思,我更希望你能低嫁,老夫榜下捉婿,给你找个新贵,这样你有什么委屈,老夫将来也可给你撑腰……」
    沈芳点了点头,难得对方九城的一片慈父心意没反驳,谁知方九城又道:「可是吧,老夫又在想,仰仗我鼻息的人,有怕没多大出息……」
    他一边纠结一边走,脚下有个石子,绊了下,沈芳眼明手快一把搀扶住了他:「小心!」
    「不碍事,不碍事,唉,老了,老了……」方九城的大手覆盖上女儿的手,他的手干枯,多年的牢狱生活,他终于还是被抽走了不少的锐气。
    可他的手依旧有力
    ,「爹一定好好活着,前半生爹对你不住,往后的日子,爹定让你过得顺遂……」
    沈芳眼眶有些发烫,她犹豫了下,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方九城哽咽了下,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把泪意憋了回去。
    他这才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谢瑾瑜那个小子,对你好像不一般呐——」
    沈芳面色不变,心里却笑了,她爹前面这么多的铺垫,真正想问的却是这一句,沈芳抬头笑着看了她爹一眼,规规矩矩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芳儿也不例外。」
    方九城笑意微凝:「爹,知道了。」
    若是别人当了皇帝,他是万万不可跟谢瑾瑜结亲的,文官和武官联姻,上面的皇帝就要睡不好了。
    幸好当今圣上是李泽。
    方九城看着沈芳的笑容,心里微微发涩,他的女儿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走,吃饭去!」方九城拉着沈芳,他心里高兴,没忍住喝多了几倍,喝到最后,居然是附在饭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许是这么多年的压抑,他哭得格外伤心,沈芳安静地看着,心里难受。
    「娴娘……娴娘……我……对不起你……你好好的……」他哭到最后,喃喃自语了几句,睡了过去。
    沈芳看着他爹的脸,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她无意间见过了娘亲。
    只是她看着他爹的神情,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他却似乎都能猜测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父女连心。
    门外闪过一个女子,她关切地看着方九城,犹豫了半天,脚步却没进来。
    沈芳起身:「进来吧,我爹睡着了。」
    芸娘匆忙进屋,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方九城,她的动作格外的熟练,想来这样的事情没少做。
    沈芳率先走出了房间,院子里月亮高悬,月光如水,又大又圆。
    月圆人团圆,可是她们好像却团圆不了了。
    「我不贪心,只要娘亲活着,活得好好的,我哪怕远远看着她,也觉得踏实。」沈芳自言自语,又不禁联想到了师父。
    明明她都以为娘亲惨遭不测了,一别多年,娘亲却一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那么师父也说不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如此甚好。
    ——
    国舅府
    「启禀国舅,今日陛下召见了太傅,问了太傅的意见,然后下旨赐婚将太傅之女嫁给了容王……」jj.br>
    曹明点点头:「知道了。」房间里忽然杯子落地声音响起。
    国舅一抬手,属下知趣退下。
    曹明走到内间,见夫人要起身,他忙抬手拦住:「别捡,当心被伤了手。」
    夫人摇头失笑道:「哪里这么容易受伤……对了,刚刚我恍惚听到一嘴,圣上给谁赐婚了?」
    国舅握着她的手微微一顿,又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太傅方九城的独女,沈芳,容王是之前的淮南侯,谢瑾瑜……」
    「哦。」夫人点点头,嘴巴动了动却没再多嘴问。
    曹明心里有点微微发麻,他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人,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想问什么也没必要试探……
    他自问杀人如麻,做事狠辣随性,却唯独对她,千依百顺,却不知道为何她却仿佛总是怕他。
    一个从来不过问前朝的事情的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已经格外不同了。
    他要想抓她尾巴,几万个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曹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依旧是这么美,盈盈如水的双眸,清澈如初
    。
    他格外地有耐心,一直微笑着看着夫人,夫人咬了下嘴唇,终于问道:「谢瑾瑜这个人怎么样?」
    曹明笑了,他俯身在她嘴上啄了一口,被她不耐烦地推开:「讨厌!跟你说正事呢。」
    曹明把头埋在她颈边,呵呵地笑着,她的身上其实并没有熏香,却总是那么好闻。
    他俯身把夫人懒腰抱住,也不顾夫人挣扎,将她放到塌上,又放下了床间的帘子,床帏里响起了喘息声……
    夜凉如水,月亮和星星都羞得躲到了云间。
    翌日,曹明餍足起身,难得女子折腾了一宿还起身给他穿衣,他心情好,便忍不住回头亲了她额头下,状若不经意地说道:「谢瑾瑜青年才俊,是新皇最为倚重之人,有军功知分寸,貌若潘安,可以说是京城高门贵女如今最想嫁的人了……」
    他闭口不谈太傅,又开口说道:「沈芳幼时我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孩子,后来师从了鬼判官,也是一代神医了,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权臣就是这样,开口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街上随意拉来十名女子,让他在里面选,他恐怕都认不出来哪个是沈芳,如今说得竟然是对沈芳多么多么熟悉的样子。
    可惜,夫人哪里知道,她脸上一喜,笑了起来:「是吗?她这么厉害吗?」
    眼看着她笑颜如花,国舅心里一甜,违心说道:「京城都知道,沈神医,只是想找她看病的人太多……」
    「这样啊。」夫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国舅穿戴好了,吩咐管家道:「侄男旺女的,既然是熟悉的后背,你开了库,挑些贺礼等她出嫁的时候送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管家愣了下,点头称是。心中却在打鼓,今儿太阳是从哪里出来的,国舅虽说没扣到一毛不拔的地步,可这么多年,能得他吩咐,从他私库里送出嫁妆的,可真是独一份儿啊。
    难不成——
    难不成这个沈小姐是他的……管家脑中已经展开了各种联想,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
    国舅看了夫人一眼又伸手拍了下额头:「瞧我,唉,这脑袋不中用了,既然是填妆,我又哪里有夫人懂得的多,这样吧,夫人您去把把关……」
    夫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凤目,她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呐呐道:「这——不好吧……我从来没准备过……」
    曹明笑着抚摸了她的头发,「无妨,只要你开心就好。」哪怕是搬空了他的私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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