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若安城内人来人往。
灵韵院新季度的考试即将开始,只要想用文字与这世界沟通,无论性别和年龄都可以报名参加。每年都有很多热爱韵语的人应试,备考期间全城的生意就旺了起来,「三点水」不例外。
「里面请!」
李太玄笑着喊道,眼看上下两层楼的房间就要满了,自己的学费也快到手一时神清气爽。
有辆小马车停靠在路边,扯着缰绳的是个小家伙,看着有十二、三岁。他穿着米白色的长衫扎简单的黑腰带,人又瘦又矮,包子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小家伙利落地翻身下马,笑容纯粹质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一蹦一跳到后面拿行李去了。
「我们到咯!」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
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留着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面如小花带着盈盈的笑意。身上穿着粉绿色的绫罗夹袄而裙带飘飘,双手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白狗,满眼好奇地下车来张望着这漂亮的春光。
李太玄刚走上前去,她就仰面轻咳一声,斜睨了他一眼拿腔拿调起来。
「本姑娘叫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太玄。」
面对这样的人,他只想应付了事,故作老实巴交的模样点点头。
「噢,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和饭菜统统拿出来,不准怠慢了本姑娘。」
「这个你放心,里面请。」
李太玄看到拿伺候人的小家伙正气喘吁吁拿东西,小小的身板又是抱书又是挎包袱,头上还顶着一大团棉絮于是上去帮忙。
「你跟你家小姐先进去,这里交给我就行啦。」
说时迟那时快,李太玄才刚拍上小家伙的肩膀,漂亮的杏子和她怀里的狗同时惊叫出声。
街上行人齐刷刷注目,交头接耳起来。
姑娘两眼泛起泪光,委屈巴巴皱着鼻子开口,声音较弱到不行。
「大胆,你居然敢侮辱我们家小少爷。」
「哈?」
李太玄彻底愣住了,转头看那累得吭哧喘气的小家伙,怎么这才是主人家吗!?
是了,这正是杜家堡小少爷杜子夫。
他见杏子急得满脸通红,马上抢回棉絮重新顶到头顶上,围着杏子转了两圈把她逗笑。
紧接着又提气念韵语「搬箱箱」,只见两个大榆木盒子从马车里跳出来,跟着主仆朝里走。
杜子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跟好心的大哥哥道谢。
「谢谢你啊哥,下次不用帮忙,这样会显得我很弱。」
「噢知道了......欸小心,前面有槛啊!」
李太玄话音还没了,人就栽了个跟头。
「哎呀!」
杜子夫的小跨步还没有门槛高,一个没注意就摔了出去,大大小小的行李散落一地。
李太玄刚想上去帮忙,却见趴在地上的人颤抖着举起手,轻轻一挥示意他不要靠近。
再看杏子抱着小白狗,一脸陶醉地看着自家的少爷慢慢爬起来,眼中是无限的崇拜。
「小少爷,你好帅嗷!」
李太玄肉麻得全身一抖,只能说人生在世,天天都在长见识。
「加油,努力,加油,努力。」
「我会加油,我会努力,我会加油,我会努力。」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杜家堡主仆二人还真就挺可爱的,李太玄站在门边感叹着。
「跟过家家似的。」
杏子抱着小狗在屋子里面转悠,吩咐道。
「这个房间还凑合吧
,有些地方需要改一改。被子呢要换蚕丝的,罗帐挂上香囊,床底放鞋的位置铺一张浅色的锦帕。窗子么要在今天之内装上卷帘,桌台上准备一个白玉瓶插两支桃花必须带叶子,时令的鲜果准备好了早午饭后各送一次。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一定办到。」
「哼。」
小姑娘往床上一坐,搂着毛绒绒地小白狗,懒懒地开口指挥道。
「小少爷你动作快一点,我想睡午觉啦。」
「马上就好啦。」
杜子夫吭哧吭哧把榆木盒子放好,又把鞋履衣袜整整齐齐叠进去,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和一支笔就往外退。
「我们走吧,让杏子好好休息。」
「那你住哪啊?」
「这里房间有限,我们不应该浪费资源,所以刚刚打算好了。门前有一棵大树,子夫就在上面造个小屋,付一半的房前。等到杏子陪考完毕回杜家堡,再收拾收拾住进来,你看怎么样?」
李太玄惊得目瞪口呆,这包子脸说得一脸认真,搞得当下的情况是合情合理。
「杜家堡远么?还招工么?」
这工打得,实在是硬气啊!
「从这里出发,驾车大概......」
「诶诶我开玩笑的,住树上当然可以,只是为什么啊?」
杜子夫双手背到身后,意味深长地抬头看身旁的人,语重心长道。
「好处有很多啊。第一可以吸收日月交替的韵律,第二可以练习远眺的能力,最重要的是。」
「是?」
「子夫是真男人。」
就这样,李太玄看着那屁大点的孩子迈着方步出去,临门一脚跨得是小心翼翼。他望着那成熟得让人心疼的背影,实在是没忍住,笑着喊道——
「子夫,你好帅啊!」
李太玄刚喊完就挨了一记暴栗,洪洋打的。
「快到厨房帮忙啊,花痴。」
「来啦,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我的头。」
李太玄揉揉脑袋嘟囔着跟上,回头看那韵语纷飞招待着满堂的人,不禁心头一热。难怪掌柜的整天都在念叨着旺季,不眠不休准备菜单,昨天晚上更是兴奋地一夜没睡。
所谓开门迎客,就是这种感觉吧。
一想到自己和师傅的青青堂,少年的心跳加快了。
李太玄翘起嘴角,看着那抖抖手又抖抖脚、准备开工的洪洋,心想着有机会一定请他去小竹林坐坐。
「李太玄,准备好蒸锅,先大排再豆豉鸭。」
「知道。」
洪洋做好安排,洗干净手拿来墩子和菜刀,放上汆好的白肉细致片开。放进瓷盆里,再切入水灵的黄瓜,浇酱油醋加蒜汁。待清香味泛起时,淋半勺炼好静置一夜的辣椒,撒上葱姜丝。
第一道菜,凉拌白肉。
火正旺时,倒入香油等它热,放大葱三节再滑入割好的鱼。直至起诉后加糖加醋,于浓郁饱满的汤汁中轻轻晃动,上色入味完成后装盘撒上香叶碎。
第二道菜,脆皮鱼。
把青笋和萝卜切丁,剥了烤好的花生,捶打鸡胸再用芝麻油揉软了切块备用。冷锅热油先落肉,再放蔬菜配料,放少许盐和胡椒爆炒出鲜香味。
第三道菜,宫保鸡丁。
这时蒸笼里的大排和鸭火候刚刚好,取出后剁了入盘,等锅里的味道散尽再放入二十盅南瓜蒸肉造第二轮。
洪洋带着李太玄有条不紊地准备学生们入住「三点水」的第一顿晚饭,万事俱备后夕阳正好落进窗,映照出一缕一缕的香。看着满台子的酸甜苦咸鲜,掌
柜的擦擦手,满意地笑笑念出韵语。
「自传菜。」
只听得瓷器轻颤,托着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浮起,一盘一盘飘出厨房。
大堂的正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的青鲤荷花灯,把客栈上下两层照得透亮,四面灯树招展又有烛光洒落在铜盘上。光影交错之间,美食流入学生们的桌边,引惊叫连连。
洪洋扶住楼梯看,笑意更浓了。
「你也去吧。」
「我不客气啦。」
李太玄张望一眼,找到孟阿然的身影,屁颠屁颠就过去了。
「大傻。」
「闭嘴吧你。」
「看什么呢?」
李太玄顺着孟阿然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个姓杜的小家伙,他手里拿着一沓名帖正笑眯眯地到处发。
「噢,真男人啊。」
「你认识他?」
「客人嘛,他很有名吗?」
孟阿然双手抱臂,眯缝起眼来。
「那是杜家堡的小少爷杜子夫。杜家世世代代都是诗人,对子孙后代的培养极其严苛,一度到了非人的程度。堡内有一道生门和一道死门,里面有神秘的师傅训练他们,个个都是精英。」
「这么厉害。」
「你看大家拿到帖子的反应。」
「唔,怕。」
「他是考场上的劲敌。」
孟阿然沉沉道,已经把杜子夫视作必须战胜的目标,二号。
目标一号李太玄却是一脸无谓地坐下,端起白米饭巴拉,那时候的他只想混个及格就好。事隔多年再回想这一夜,却是呜声更咽,原来命运早就埋下暗线是半点不由人的。
「斟酒!」
洪洋再念韵语。
柜台上的酒坛子轻轻晃悠,自动开封了,稻米酿出的热辣醇香四散开来。酒提子打出玉液,陶碗排成列承接,最后一盏一盏飘到客人面前。有这消愁的东西助兴,大家吃得更香、兴致高涨,客栈里里外外都是笑声。
酒足饭饱,几个微醺的客人提议玩百鬼夜谈,座间叫好连连。
「灯传到谁的面前,就必须讲一个妖精鬼怪的故事,接不上来的就要接受上家的惩罚。」
民间传说,人讲得越好越容易见到对应的妖。
「玩呗!」
洪洋配合着一挥手,三点水里的灯全部熄灭了,客人们惊叫连连。李太玄觉得新奇又刺激,他很久没有和年龄相仿的人坐在一起说故事了,那缥缈的西域和扑朔迷离的传说亟待解封。
「啧,邪祟故事,有什么好说的。」
「你个大傻懂什么,这些故事最能反应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
「李太玄,本大少真会割了你的脑袋。」
「切,你才舍不得呢。」
「凭什么这么说!」
「哇,你开口闭口不是打打就是杀杀,也就是我小白哥哥胆子大才敢和你做朋友。你舍得伤害朋友吗?」
「你!你,你比我小吧。」
「嗐,刚刚就是故意占你便宜呢。」
「李太玄。」
「嘘嘘,快到我们了啊。」
一团火光摇曳,在座的客人已经听到了伥鬼和蛙僧的故事,烛台流转到这一桌。有个编发穿彩裙的姑娘沉下如水的双眸,温柔地开口,第一句就揪住了李太玄的心脏。
「我要讲的是青蛇守护落花城的故事。」
少年怔住了,呆呆转头看向那眉眼深邃的异邦女子,也是这阵才发现不远处坐着的她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
她也看了过来,四目相
对时,美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沉痛和试探。
「十年前,我们西域南边发生了一件血腥惨案——食尸鬼屠戮落花城。那天晚上几十个怪物涌入,见着活物便扑杀,如蝗虫过境般碾碎成千上百个温暖的身体。圆月被染红了,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美丽的沙丘堆满了烂肉......」
李太玄埋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呼吸越来越紧。
「食尸鬼的杀戮一直持续到天亮,终于无极女皇派青蛇赶到,驱逐了食尸鬼并诅咒它们......」
「放屁,世间根本没有食尸鬼,那就是一船海盗。」
孟阿然紧紧捏着酒杯,冷笑道。
李太玄的神经猛地抽搐,肺腑里像是生出几把锋利的刀子,绞得全身剧痛。他眼睛发黑,记忆中天边阴云滚滚处确实有一艘恐怖的大船,悲痛和愤怒纷沓而来。
「屠城的主谋,就是青蛇。」
嘭——
一声巨响,灰烟四起,众人惊叫。
李太玄一掌把孟阿然打入墙壁,猛地逼近,冲红的双眼只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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