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待他话说完,老人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老夫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没有多少时日的光景了,念在你一片真情,我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的心愿,也可以说是我的心愿,我都交给徐小子了,若你有心的话,日后能帮他一把就帮帮吧,江湖,总归是要交给年轻人的,我,老了!”
闻声,钱中钱愣了一下,惊讶地瞪大了眼,不只是在惊讶老人那一句“没有多少日子的光景”,还是惊讶于老人居然将如此重担交给了那个懵懂的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呆呆的愣在原地。
老人却是笑了起来,开口道:“钱串子,别说,你这名字老夫倒是喜欢,你这人虽说算不得什么好人,但终归也不是恶人,等老夫故去之后,那小子就承蒙你们这些人多照看照看了。”
说罢,老人又是一笑,调了个舒坦的姿势,抬头望着天,似是自言自语道:“老夫这一生就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半道夭折实属天命,二徒弟狼子野心……不提也罢,但这二人老夫都对得起他们,一身本领从不吝啬,唯独徐小子,老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也并不打算传他太多,太多反而会困住他,日后难免有所阻碍。这小子是身负气运之人,日后定能胜过老夫,便不过多局限他了,不得不说,老夫倒是很期待这小子成长起来会是何等光景,只可惜……看不到了,如果你小子能活到那个时候,切莫忘了到时候给老夫洒壶酒,跟老夫念叨念叨,也让老夫在九泉之下高兴高兴!”
说着,老人转头看向了钱中钱,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老人的那些往事,别说他了,怕是整个江湖都有所耳闻,只是他有些感慨,被自己敬仰了一生的老剑仙也会有老的一天,也会像个寻常人家的老爷子一样,替自己安排着后事。
老剑仙,老了,是啊,自己都从当初那个屁颠屁颠跟在那些佩剑装游侠的世家子弟身后的小屁孩,变成了一个浑身油腻的大叔了,老剑仙又怎么会不老呢!
见钱中钱点头,老人欣慰地笑了笑,看着木案,微微闭着眼。
或许他对钱中钱说的这番话只是兴起而为,但他却是不会知道,几十年后,当眼前这个胖子到了如同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不曾告诉所有人,独自来到了这间早已荒废了数十年的破庙里,拄着一根拐杖,只带了一壶酒,就站在此刻所站的位置上,将那一壶酒撒在了地上。
古稀之年的钱中钱,看着四周的废墟,仿佛想到了这一刻的情形,倒尽壶中酒,轻声说着,“老前辈,钱串子来看你了,你知道吗,你那徒弟如今可是江湖大宗师了,风头比起你当年可是更胜啊!前辈,你有个好徒弟,这座江湖,总有一天会变好的,晚辈已经看到几分眉目了。只可惜这年纪也大了,帮不了那孩子什么忙了。如果您老天上有灵,就跟那阎王说道几声,给咱钱串子宽限几日,让咱多在这世上逗留逗留,再看一眼这座江湖,看不够啊!”
皱纹遍布的老脸不知不觉已是老泪纵横,猛然间,他吊着一身的气力,朝着空中扬声道一句:“莫老前辈,晚辈钱中钱不曾有辱使命,徐念卿长大了,这江湖有救了,晚辈无愧天地间,这就来寻前辈你了!”
这一天,钱串子钱中钱死于幽州北原县城西,高龄七十有八,含笑而终,被人发现的时候,依旧是坐地仰望诸天之姿,浩气长存!
日后种种,钱中钱不知,老人莫一玄同样不知,这一时,这一刻,差了整整一代的两人依旧是一躺一站,心里惦念着的,却是这同一片江湖。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再次睁开眼,挣扎着站起身来,撑着那一根木棍,勉强直起身子,钱中钱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开口道:“钱串子,来,扶我到院子里,躺的时间久了,这腿也没劲儿了。”
钱中钱轻轻点着头,鼻子却是有些发酸,不知是因为这曾几何时无限风光的老人如今却落得此番结果,还是因为那座江湖也如同老人一般,风烛残年般残破不堪。
走到院子里,老人突然开口道:“钱串子,其实老夫很早就知道你小子了,你师父左丘宁与我是同辈中人,想当年我为剑首,他为刀魁,外人眼中我们二人似乎从无交集,但其实不然,我们年少时就认识了,只是后来各有牵挂,见的面也就寥寥无几了。”
这份不为人知的关系,钱中钱却是不知,哪怕当年亲眼看到师父撒手,也是他亲手安葬了师父,但临了师父都没有跟自己提过和莫一玄的关系,此刻听到老人这么说,钱中钱也忍不住想到那个印象中对自己颇为严厉的故去老人。
老人并不知道钱中钱心中所想,依旧自顾自道:“左丘宁那老家伙一辈子视刀如命,每逢江潮,必定提刀拦江,以练刀势,日复一日,一年练一刀,整整十三年!没想到,到头来还真给那家伙练出个刀魁来,那些年的风头也只有老夫能压的过他了,好在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一身本事也不曾埋没。”
说着,老人看向了钱中钱,继续道:“别看你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江湖上虽有小名,却不尽人知,但如今已是实打实的金刚境了吧,想必那老家伙最引以为傲额的寒水十三刀也传授给了你小子,罢了罢了,就当是看在那老家伙的份上,老夫也传你几招,你可愿意学?”
一听这话,钱中钱再沉稳也难免有些控制不住心里那份激动劲儿,当即抱拳笑道:“恳请前辈传授!”
老人朗声一笑,开口道:“好,江湖上都知道老夫一生求剑,被人称作一代剑冠,殊不知,老夫当年却是以刀起步,而后改学剑,这些年深研剑道,却从不敢忘了本,触类旁通,对于刀也有一番个人感悟,徐小子不适合,今日就便宜了你小子吧!”
说罢,老人抬起了手里的那根木棍,原本弯着的腰在这一刻也直了起来,瘸了的一条腿仿佛重生一般,竟是支撑着老人的身子傲立天地间,睥睨天下的浩然气势喷薄而出,这一刻,老人仿佛又是那曾经一览众山小的剑道魁首,天地间能有几人被他放在眼中。
“钱串子,看好老夫这一刀,天地霸气!”
以棍代刀,随着老人手腕的抖动,手臂的挥舞,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棍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整个院子里风声四起,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之人,钱中钱同样能够感受得到,老人身前那片天地,此刻,已是风起云涌。
一刀出,天地皆为我霸气所折服,万物皆拜跪于刀下,这便是他莫一玄的霸气,这也是他这一生,所悟出的道,刀道!
院落中,狂风肆虐,老人久久站立于狂风之中,苍白发须随风摇曳,身形却岿然不动。在他身后,钱中钱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老人此前的一刀,却是不知,一股微妙的气势自他身上朝着四周蔓延而去,而他则是深陷那般境地,久久不能自拔。
这一日,钱串子钱中钱终于突破金刚境,跻身指玄,成为江湖上真正的一等高手!剩下的几天不出意外都是一如既往的在忙碌与空闲之中度过,不知为何,那名叫霍凯的少年自从那一日和那些军伍之人离去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倒也好,省去了麻烦。
徐念卿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后,轻呼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傍晚时分,这最后一天也过去了,心里没来由多了些激动,但也有些感伤。
激动自然是因为他终于将先前讲好的欠账还清了,从今天起,从此刻起,他就可以离开这座打了整整一年杂的酒楼了,但毕竟在这里待了一年,无论是那个看着人畜无害的掌柜的,还是张大张二,甚至是一些酒楼的老主顾,这些人对他都很好,这突然就要走了,他还真有些不舍,自打离家以后,他已经把酒楼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要说一点都没有不舍的感觉的话,那是假的。
但他要走的念头还是很坚定,他年纪不大,但心里却是清楚,若是一辈子待在这里,到头来也只能是一个任人使唤来使唤去的小二,无论是去寻那个不知踪迹的老爹,还是为了他的大侠梦,他都得离开。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大腹便便,正是掌柜的钱中钱。他并不知道掌柜的曾去过那间破庙,也不知晓那一日发生的种种,否则若是知道的话,就凭掌柜的对那老人恭敬相待这一条,他在心里对掌柜的的好感就得上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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