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熊熊燃烧着,窜起的火苗看上去热情而又奔放,就像是它的持有者一般。
楚妃一身大红男子劲装,其比火把上的火焰还要娇艳。
一头秀发简单扎起束在金冠里,单手负后,静静地站在咸阳宫宫门前等待。
一众暗卫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如同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表面上不敢有异动,心中却都在腹诽。
公子要是老实一些,现在都回长安君府了。那些女暗卫能不能上点心,别总让公子沾花惹草招致祸患。
以后背对暗卫的楚妃眼中有怒色闪过。
这是暗卫?分明是一群心思龌龊的小人!
其正要扭转身躯教训一番,忽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机,凝眸望去。
没要多久,嬴成蟜便在楚妃视野尽头露出身形。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为了夫君,连兄长都顾不得了,你这是要大义灭亲?”
嬴成蟜嘴角带着笑,一边走一边玩笑道。
楚妃呵呵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贝齿在红火照耀下依然显示冷色。
这是真生气了,谁又惹到这暴躁丫头了。
对楚妃知之甚深的嬴成蟜见状神色稍微认真了几分,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怒色。
“谁敢惹我家妹子生气?为兄帮你出气!”
高举火把,红衣胜火的楚妃声音冷冽。
“你这些手下心术不正,生死关头脑子里还能想着男盗女娼的勾当。如此之人,假以时日必然误你大事,我今为你清理了罢!”
嬴成蟜脸上一僵,僵直的双眼不善地盯着一众暗卫,真有种当场清理门户的冲动。
不是因为这些暗卫思想不健康——嬴成蟜有好色前科在,不知内情的暗卫往歪了想再正常不过。
而是想就想了,怎么能被当事人知道?表情管理白学了,城府都就饭吃了?什么都让人看出来还当个屁暗卫!
暗卫们也都很尴尬,低着头不正视嬴成蟜。在不明环境的情况下,多做不如少做,少做不如不做,不做等于不错。
楚妃明明是背对着兄弟们,就算哪个兄弟没掩藏好情绪,也不应该会被发现啊,楚妃背后又没长眼睛……
嬴成蟜当着楚妃的面,将暗卫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楚妃面部表情。
看到楚妃面部稍微柔和了些,开始卖功劳。
“看在当年那株千年何首乌的份上,这次便饶过他们一回。”
当年嬴将闾大器未成便去巫山逛荡,连续逛了三十六山,导致阴阳两虚,险些再也震不起雄风。
楚妃在外花重金为其子购置药物,嬴成蟜知晓此事,特意将一株生长了千年的何首乌送入宫中。
千年何首乌药效强大,为嬴将闾补肝肾,益精血,这才让嬴将闾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你为扶苏做了那么多事,给将闾一根何首乌也好意思邀功?”
嬴成蟜苦笑一声。
“好好好,他们今日犯下的过错,我在小饕餮那里弥补过来,如何?”
“成交。”
楚妃行事干脆利落,在后宫中就是鲁莽的代名词。心气不顺了敢跟皇后阿房叫板,闹到始皇帝面前也是不甘示弱。
其一挥舞火把,火苗呼啦啦作响,险些被这一甩臂甩熄火。
“滚罢。”
一众暗卫生怕夜长梦多,连对嬴成蟜行礼都来不及,急匆匆地自咸阳宫离去。
守在咸阳宫宫门前的郎官们虽然心中疑点颇多——例如哪里出来这么多上郎,这么多上郎在宵禁之时要去做什么,楚妃为何拦截这些上郎。
但因为口令都对得上,腰牌也都不是假的,问了一些唯有宫中人才知道的细节也都说的上来,是以也没人去拦阻。
原地只剩下楚妃,嬴成蟜这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楚妃转过身举着火把,照亮城门甬道,招呼嬴成蟜跟上,倒好像是她要出宫似的。
嬴成蟜先是看了一眼一座凉亭的粗大亭柱,随后沉默着,跟着身前摇曳火把行进。
亭柱后,同样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劲装的皇后阿房忍着走出去的步伐,幽幽一叹,喜忧参半。
宫门甬道内,往常风风火火的楚妃这次走的却很慢。
“不愿走便不走,杀便杀了,那些老家伙正愁怎么重新攀上你。哪个世家敢出头,不用你说话,他们会帮你挡下来。”
楚国外戚的力量被削弱的很厉害,到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了。
直到嬴将闾领圣旨受封匈奴地,外出带了五万骑兵。虽然有三万是嬴成蟜友情赞助,但那两万骑兵可是实打实的楚系班底。
何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便是了。
“你们最好不要乱折腾,昌平昌文就是例子,皇兄杀人从不手软。我出咸阳和这些贵族无关,是我自己想通了。”
楚妃脚步一停顿,马上又若无其事得向下走去。
“不想着造自己的反了?那倒是好事一桩。”
嬴成蟜没有隐瞒,摇摇头。
“不,我本来打算是效彷伟人先解放思想,再用思想带动民众,但我发现行不通。凡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打算先做事,后普及思想教育。”
楚妃肉眼可见的泛上怒色。
“竖子不足与谋!”
嬴成蟜一声轻笑。
“尔等说我是竖子,我观尔等又何尝不是?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上山的人嘲讽下山的神,小小女子,可笑可笑。”
楚妃呆愣了一下,她好久没有看到这个样子的兄长了。
意气风发,正如少年时。
其扭过头。
“当年华阳大母要你娶我,说不如此不信嬴姓之人也。你说你最讨厌的就是联姻,若是两家两国关系好坏靠一个女子,那不如直接开打好了。”
嬴成蟜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华阳大母估计是老湖涂了,这馊主意也能说得出口,你长得这么丑。”
实际上楚妃很美,楚人向来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洒脱美。
巫风盛行的楚国在他国看来满是异域风情,这也连带着楚人亦如此。
但在嬴成蟜眼中,楚妃一点都不好看,从小到大嬴成蟜就没觉得楚妃好看过。
“我也没觉得你美,也不知怎么就骗得那么多蠢女为你死心塌地。”
楚妃一脸要呕出来的表情。
两人自小便是相看两生厌,他觉得她风风火火没有女人味,她觉得他卖弄学识爱装逼。
三两句话的功夫,甬道便走完了,路途终有尽头。
楚妃举着火把照在自己脸侧,让兄长能清清楚楚看到其面貌,表情,神态。
“大母信任你,我也信任你。只要你保我儿不死,咸阳贵族,楚国接了。”
火把映照的楚妃那张本应娇艳的脸上,满是坚毅,认真,英气十足。
“呵。”
嬴成蟜摇头失笑,伸手去拍楚妃脑袋,楚妃不耐烦得半路打掉。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做交换,小饕餮我怎么都会保。你们这些楚国余孽不要作死,让我少对不起华阳大母一些,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你真不像个王,你不当王是对的,你太意气用事了。”
楚妃将火把递到嬴成蟜手中,摆摆手回转宫门甬道,余音鸟鸟。
“夜路黑,照着点。”
嬴成蟜拿着火把上下翻看,还以为楚妃在其中做了什么门道,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我可是高手,我用得着火把?”
他冲着甬道内大声喊了一句,然后举着火把在夜色中慢慢前行。
宵禁下的咸阳城没有一点光亮,嬴成蟜走进来,便弥补了这个空缺。
自咸阳宫外走回咸阳宫内,夜风吹拂,楚妃遍体凉爽。
其本来打算直接回转寝宫,经过了那做工精美的凉亭走了三五步,脚步一停,竟是回转走了回来。
藏在廊柱后面的阿房知道楚妃正是冲着自己而来,当下也不躲藏,现身凉亭内,站在石凳旁边等楚妃过来。
“当年赵姬要杀你,吕不韦要杀你,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看好你,最后偏偏要你得了皇后之位。这样一个对你有大恩情之人,临走之前都不道谢一声,你便是如此回报恩情。”
“阿房前些日刚送过去些许小物件,今日楚妃就如此咄咄逼人,此不美也。”
“许你做的,就许别人说的。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
阿房扶着头,无奈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以暴躁,鲁莽以保护自身,实则是个冷静,睿智,心有深海的女人。今日才知原来你往昔不是装的,都是本色出演。若是今日想因此与阿房吵架,阿房就不奉陪了。”
阿房不接话,楚妃也觉得很是无趣,不想和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多语。
“常听闻赵人康慨,与我楚人有共通之处,世传之言谬误多也。”
说完便快步离去。
阿房看着来去匆匆的楚妃,总觉得和先前比楚妃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看着夜色下其渐渐朦胧的身影,才意识到楚妃手中的火把不见了,脸色微微一变。
提气,纵身,其速度和武功高强的暗卫相比也不遑多让,很快便追上了本来走路不慢的楚妃。
这次换做是她拦在了楚妃面前。
“好狗不挡道。”
楚妃半点不惧怕阿房皇后威势,随口便是难听话。
往常在宫中还因为将闾让你三分,如今我儿去了匈奴地称王,有兄长照看,管你什么皇后不皇后。
阿房不接话茬,盯着楚妃空空如也的双手。
“火把呢?”
“怎么?后宫之主连一个小小火把也要管?”
如果是他人的火把,阿房不会管。
但楚妃的火把不一样,楚人对火极其推崇。
楚国虽然被一直叫蛮夷,也自称蛮夷,但实际上楚国乃是正宗的华夏后裔,是黄帝的孙子颛顼的后裔。
其家族从重黎和吴回开始,世代沿袭火正祝融的称号。
楚国先祖之一的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师,同时又是周文王的火正。
火正是官职,为周王室保存火种并且在各种需要火的仪式上点燃火。
火焰,在楚国是神圣的。
阿房脸色压着心火。
“这火把若只是火把,你我甚事没有……”
楚妃不耐烦地打断阿房话语。
“婆婆妈妈,你让不让道?”
“别忘了,你是陛下妃子。你应该效忠的是陛下,陛下治下没有楚人赵人,都是秦人!”
阿房声调加高,眼中满是警告意味。
“你心有不满便出招,我都接着便是。言语最是无用,你都不如阴嫚那丫头。”
楚妃自皇后身边行了过去,皇后没有拦阻。
“你不认自己是赵人,那是你忘本,我们楚人做不出来这事。秦国楚人本就应以唯我哥为首,当年火把是大母亲手交到我哥手上。
“今日不过是物归原主。我哥,陛下两人都不在意,你总凑什么热闹?看在那小物件的份上劝你一句,别把自己活成了赵姬。”
…………
“你们都是傻得嘛?谁在楚妃面前露异状了?给我滚出来!”
嬴成蟜举着火把,在长安君府庭院内挨个拍暗卫们的脑壳。
摇晃着火把怒声道:“这么大的光亮,都看不见?在阴影下面活久了不知道光亮下要藏着掖着了是罢?鬼当久了不会做人了是罢?就你们这样,都糟践流沙这个名头!”
流沙也不比暗卫好听……
暗卫们心里小声滴咕着,却没人敢说出来惹气头上的嬴成蟜。
直到嬴成蟜拍过了一轮,摘去伪装露出一头先天白发,为流沙统领的卫庄,才在一中暗卫们的眼神逼迫下不情愿地站出来。
当这个统领还没好处,先出来背锅惹公子生气……
卫庄咬牙想着,沉声道:“公子,楚妃一直背对着我们,公子到来之前,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们一眼。”
啪~
嬴成蟜勐然一巴掌拍在卫庄脑袋上,更加不满道:“好啊,乱嚼舌根是罢?”
背对看不着神态,那在嬴成蟜思维中,能让楚妃生气的原因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卫庄捂着头,委屈巴巴道:“兄弟们除了说了一声‘唯’,半个字都没说过啊。”
“还在狡辩,撒谎!那你说她怎么知道的?她猜的?她诈我?她……”
嬴成蟜发怒到一半,看着一众暗卫们一脸愤愤的表情,怒火下降。
他自己训练出的暗卫他清楚,往常可以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但不会在正经时候不承认。
嬴成蟜眯着眼。
这就是巫术的能力?要不要回去找这丫头问问?
转头看看天色,想着一会还要去找荀子,嬴成蟜又摇摇头。
没时间了……算了,没必要。巫术神也神不到哪去,不然楚国也不会被灭,下次回来再问也赶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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