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罗汉语速不急不缓,但声如雷鸣,震得大殿四壁、屋顶灰砾剥落:“正要谢罪于诸天诸尊,三件事,且一桩桩了!”
屋顶琉璃瓦,四墙上壁画,中央木柱,全起蒙蒙尘雾!
殿里老和尚中,有人惊噫。
原不是只有大殿里起淡淡尘雾,正殿外的人群,也有人在惊呼!
外间大广场上,也有层淡淡白雾升起。
铺在外间的石板,全是天下有名的奇石,比绿柳城那凡物青石板,贵重不知多少倍,但此时,石板层层剥落,化为灰尘,少许自然飘荡而起,就形成些薄薄白雾。
广场对面,西边已空无一人的钟楼上,奇金打制的大钟,化为粒粒金粉掉落,石木砌起的高楼轰然塌陷。
峰头上,佛塔轰陷。
一间间庙宇殿室、佛塔景观,都在化尘剥落、垮塌,一尊尊世间一等一奇物打制的佛陀、菩萨、罗汉像,莫不能免。
山前山后的寺门、围墙、石阶、伽蓝像,全数尽碎为细灰尘。
大殿内,不知何物所制,本闲逸掏耳,一见就怡神通窍的挖耳罗汉像也是如此,自生出千万条裂络,再化为粉尘,不过因半身被石化的罗汉寄在上面,暂未散开。
除和尚们身上和封顶佛塔上供奉之物,整座小城似的挖耳罗汉寺,一两息过后,全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存在!
修河等和尚嚎啕未绝,“轰”声中,大殿横梁、琉璃瓦、墙壁尽化做灰尘,垮塌压下。
殿里没有一个凡民,和尚们不敢躲,全老实挨着,被灰尘埋住,惊呼声全来自殿外。
三友仙翁亲传弟子好端端站在里面,不闪不跃,但身上加有护持,落下再多的灰尘,也没一粒溅落沾到。
这样的人,原大殿门外还有一位,是笑狮寺来的大正和尚。
与本寺诸恶无干,叫他俩点尘不沾身,即是罗汉的待客之道,其余本寺和外来助炼骨鹏的和尚、观礼信众,全无此待遇。
千年积攒的宝寺毁于一旦,从灰尘堆里爬出时,修河等僧哭泣声没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呆若木鸡。
暂未散落的罗汉像上,石化的部分仍涌动不止,层层攀上胸膛,又被逼退。
一念清掉寺庙,罗汉开腔:“魏清身死前,说曾立誓,此生只愿铲平这寺,四门上千性命,挖耳今日还他之愿,叫此门成空!”
再对四方或呆滞或惊惶的人等:“众僧听偈:心安处,处处可见灵山。即日愿洗诸罪孽者,或去苦行云游,或往挂单静修,历尽诸甘苦,悟真佛,尚能得果位!附语众信:无人不可成佛,修行即是修心,善恶果报自在己身!佛法至高,非一地一人能显尽,便罗汉不在,尚有佛陀永存!”
“本寺内,或藏有蛊惑人心之邪物,诱众僧恶念不绝,今寺已不存,诸位比丘、信众便于此掘地三尺,寻得那物者,自受功德加身!”
惶惶中,不少人真就转身四顾,只一时不知从哪下手。
罗汉再道:“小道友,那四门居士,遭本寺加诸恶于身,修济往杀魏清,是恶上加恶,罪上加罪,往后要讨因果,但请先寻修济,他不在,再问罪挖耳!只是你城里另有恶念,恕我不能亲往,此外无论处世间何地,修济亡而挖耳得尚存,闻四门幸存居士呼名,必来还果!”
听闻这话,修济和尚双膝一软,跪伏在地:“罗汉……”
若之前是他修济行事害罗汉遭劫,再叫四门幸存者向他寻仇,却是挖耳罗汉还未弃他!
是苦心救助,而非真要拿他抵命!
未待修济后面的话出口,罗汉再问:“第二桩事!孽障,你可愿认小道友为主?”
挖耳罗汉是借塑像下界,未有转头指向等动作,但偎在罗汉像脚边的骨鹏,便知说的是它。
天仙手里,不知有多少整治幽魔的手段,这罗汉明显带着气下界的,金身也不安稳,骨鹏自认不蠢,不敢触晦气,急轻启鹰钩嘴:“愿意!”
与借肉体凡胎得活的老狗不同,这骨鹏,能发地界人语之声。
罗汉道:“那还不去认主?”
骨鹏两只骨爪一动,跳到面前,商三儿才发现,双翅还收着,但已有近三丈高,须抬头仰视。
比起不能说话、与绿柳城结下血仇的老狗,骨鹏机灵得多,察觉这主人有不满之意,急把头一缩,便只剩得丈余,又低头骨到他脚边:“入了家门,小的定然通窍晓事,任凭主人使唤!”
虽是幽魔魂,不缺机灵劲,商三儿咧嘴一笑:“浑身没丁点肉,叫你狗见愁罢!”
刚得一身好骨,感知中,比幽魔生前骨头只强不弱,却得个贱名,骨鹏有些不乐,只不敢显露:“谢主人赐名!”
之前修河在它神魂中所留印记,其实是虚幻,罗汉念拂即空,改由商三儿落念进去,认定魂奴。
想起收老狗时,师父说不许别人多骑,商三儿问:“前辈,我使唤它时,可有忌讳处?”
这般大的身子骨,比赵家白鹤能驮,要与老狗一样出门只自用,却是可惜。
认定主仆,新得名号狗见愁的魂奴用与它身架全然不合的谄媚声答:“主人,就我……”
余下话语被罗汉禁住。
虽说躲不过有本事的邪魔掐算,挖耳还是告知在商三儿心田,不让外人听闻:“只它脖颈后第一块椎骨莫许他人踩,久踩你留印记自消,或就走脱了去!”
说完,罗汉像再开口:“两桩事了,因果还清,再讨舍利子,就是你欠我!”
商三儿听得一惊,急忙摇头:“那我不要了!”
“尊口即开,便三友道友当面,也再反悔不得!舍利来!”
除和尚们身上的,作为寺里唯一还存在的物事,峰顶佛塔化灰尘落尽后,舍利子就自散蒙蒙黄光,旋着漂浮在半空,应罗汉这语,急射而来,悬停在罗汉像头顶。
商三儿还暗怨青牛多事,教他讨舍利子,反欠罗汉因果,挖耳再启口:“我之金身,今已同修济相连,只愿与你家结善缘。小道友能允他进城,助其重回正道,三友道友所遭业风之刑,我愿去替受五百年;若不能,我金身碎之日,舍利子归还佛国即可!”
修河等未出声,改修济嚎啕大哭。
这因果倒不用太怕,只是修济和尚在大罗因果之地,人起念就杀,东西起意就抢,性子可不是好扭回的!
商三儿开口:“前辈明鉴,还是叫他住城外窑洞罢,放进去,恐再害四门村民性命,地仙五阶修为,咱也不能时时盯防!”
罗汉不依:“误入歧途,任千百年静修,恐也不如入世历练,心魔起处,方降得住心魔!钹来!”
随罗汉这声喝,修济身上正法钹飞起,落在商三儿手上。
“修济命物,便是此物,往后不许他更改!此钹留小道友手上,事急不能治时,送入轮回便是!”
修济宝器是双钹,正法拿给商三儿,只剩下雅音,往后孤钹还怎么响?
只剩一钹,地仙五阶本事要降下大截!
叫商三儿收起正法钹,挖耳方叫:“修济!”
哭嚎着,大和尚从灰尘里仰起头:“弟子在!”
“我得果位前,确是地界得意的辩师,但任与谁人辩,己身并不曾理亏失度,与人辩,无因不启口,无果不收声。得罗汉金身后,图得自在,又改修耳根,少闻地界事,以至到二十余年前,才知你等已入歧途,悔之不及。你闻我善辩,起心模仿,但只知其表,不揣其意,再诵经书十万卷,也是没用!即日起,我教你学闭口禅,未得果位前,不许再口吐一字,可愿从?”
泪眼婆娑中,修济大吼:“弟子修济,今日愿向我佛立誓,专修闭口禅!未得果位前,若再口吐一字,叫道心崩坏,身陨不得入轮回!”
立誓完,真就闭上口,不再出声一字。
罗汉再吩咐:“佛主舍利,为我门至宝,借与绿柳城除魔,虽用在正途,也不可轻慢!你便去那城,起一塔,供奉舍利、镇压邪魔。今入世修行,望你戒嗔戒贪,秉持沙弥尼十戒,早日得果。”
修济只磕头不说话,旁边修河似哭非哭地,开口诵唱:“不杀戒、不盗戒、不淫戒、不妄语戒、不饮酒戒、离高广大床戒、离花戒、离歌舞等戒、不蓄金银财宝戒、离非时食戒!”
所谓沙弥尼十戒,是年轻沙弥、沙弥尼初入门时,须谨守的十条戒律,修河、修济这些个有修行的积年老和尚,本已无须遵守,不打紧时,偶犯也无妨。
偶犯无妨,但他等这寺,物极喜奢、僧易起贪,已犯了多条。
罗汉出此言,是要修济从头再修,但也是告诫其余众僧。
处置完,挖耳再道:“大正,舍利且存放你家,修济建塔之后,再送去受供。此外若本寺寻不着邪物,修沸也改去你家面壁,尚剩着四百七十八年,还请看管。我与笑狮师兄多年莫逆,就不再烦劳别家,因果自有还!”
已不存的殿门外,灰袍大正双手合十:“事事皆修行,同门正当行方便,哪有因果?尊罗汉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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