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垸

    
    弟弟满周岁之后，三姐就与欧阳策成婚了，父母真招了门女婿。
    鹿女与我那时读书，不大关注三姐早婚的事。三姐大婚那天我们都不在家，因为考试，可不能耽误学习，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挺严厉，从不无故旷课请假，包括三姐结婚。等到某个星期天，我们放假回家，就看见家里里外外一派喜气，门上都贴着喜字，才晓得三姐与欧阳策结婚了。
    我与三姐没有多少话说，思想不搭嘎，就那时我的心底，怎么也不明白，三姐为何要听从父母之言，小小年纪就在家招门女婿，跟个泥水匠结婚？而不追求自己喜欢的画家马守军，嫁给爱情呢？
    云哥那时不读书，在家学无线电修理。奇怪，人家学无线电修理都去市里，可云哥就在家里学。云哥是肖伯母的亲生儿子，长得人高马大，是当兵的好料子，有着在漠北军区当弹药库库长的养子肖立红，咋地不送自己亲生儿子肖云去漠北军区当兵呢？
    肖伯母替云哥找了一个无线电师傅，整天在家捣鼓那些乡亲们送来修理的破破烂烂的电视机，收音机！据说肖伯母已在村部给他门店都找好了，一栋三间平房，之前肖希罕理发店的隔壁。学了无线电修理还可出去工厂里当电工师傅。云哥读书憨，读不进去，学无线电未免不是个好事。
    我每次从学校回家，云哥总在故河口码头接我。堂弟建碰见，就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就像云哥碰见木鱼在我家玩骂她一样。堂弟建的心中或许在想，我姐为什么要你去接？云哥到船码头接我，我没有多不好意思，下船就跳上云哥的自行车，留着堂弟建在那里骂，不理他。
    堂弟建那时十一二岁，懂事儿了。码头渡船胡老板的女儿长大了，待字闺中，想说给堂弟建做老婆。于是，在我上学的某个晴天，二叔与父亲请个媒人到胡老板家去给堂弟建提亲。
    胡老板，我们姐妹都叫他胡叔叔。胡叔叔的女儿叫胡红夏，长得白白胖胖的，性格活泼。据说那次父亲与二叔请媒人去后，胡红夏还来过二叔家，下雨，打着花阳伞，穿着花裙子，从故河口的废堤上走来，还是一幅优美的图景。
    二婶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祖母，母亲，小姑都请来，用乡下的风俗算是胡红夏反看人家。队里的七姑八婆，相好的人家妇人都来看，围在二婶子的堂屋门前要喜糖吃，可是热闹。我们上学去了，没看见，怪可惜的。后来，堂弟建亦到胡叔叔家去过两次，事儿已没什么悬念。可两个人这样来来去去的看似一片热闹，可却不怎的说话，一前一后的保持一个永恒的距离。不久，胡叔叔便将二叔家送去的那幅大匾给送了回来，意味此事不成。
    那幅大匾是四婶子在生时的十字绣，那时并不常见十字绣，十分精美，四婶子绣了准备挂在自己新屋里的，这不，新屋还没做就死了。还被二婶子送到堂弟建的媳妇子家去。那匾上绣的锦绣山河，可是雄壮开阔。二婶子看见匾被送回来，就说：“这样气壮山河之家不嫁，是胡红夏没福气。”边说边就将匾挂在自个新屋堂屋中间了。那一汪白色富裕的水自往家里哗哗的流。四婶子年纪轻轻的，原来也懂得风水，知道将锦绣河山的水流进屋里，可惜四婶子自家的财富从她去世后，就日渐消散。
    队里人都说二婶子太小气，送未来的亲家一张死人绣的匾，能将亲事说好才怪，乡下人都忌讳这点，可不知胡叔叔家是否也忌讳这点，说不成，将匾原送回来的？说的也是奇了，人家胡老板咋知道这块匾是四婶子绣的？也许故河口人传说出去的，故河口除了四婶子绣得好十字绣之外，还有谁？无第二个。
    在父亲与叔叔们心中，堂弟建是陈家下一辈的长子，陈家啥东西不是他的？渡船虽卖掉，但渡船执照还在，父亲又买了一艘新船，堂弟建不读书了，就专门在家弄渡船。二叔家算是富裕厚实的乡村之家，乡下人家的女儿都抢着要嫁给堂弟建这样的潜力股，胡红夏倒好，明媒正娶，还不嫁。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来往了三个月就断了。
    父亲对二叔与二婶子从没食言过！从小到老都罩着他们！好在堂弟建长大后，并不象小时候跋扈，超贱，很会治国安邦。小小年纪，把个渡船开得稳当了。每次星期天，我都搭着自家的渡船去对岸的新码头街玩。看见堂弟建掌着驼把，乘风破浪的情形，心中格外佩服感叹。在我少年的心中，一个少年能开好渡船，非常了不起，谁嫁给堂弟建都是福分，胡红夏还真是没福气。何况，堂弟建是我辈陈家的长子，祖母的长孙，二叔的独子，集千百宠爱于一生，能有这样艰苦朴素的主事精神，是陈家的福，也是他未来老婆的福。
    父亲回到家，二叔忙来与父亲商议胡叔叔将匾送回来的事，父亲觉得形势不妙，与二叔赶紧提着烟酒去胡老板家。父亲与二叔在胡老板家吃过一顿饭，喝过一餐酒之后，胡红夏回心转意了。
    胡叔叔原托人来二叔家拿回那幅匾，说回那门亲。二叔当没意见，希望能成就这门亲。两个渡船佬天天一起吃饭喝酒，早熟络，结成亲家，可是美谈。二婶子虽嘴里不大乐意，心底也十分同意，但堂弟建却坚决不同意，他说：“胡红夏啥都好，就是太胖了。”
    原来堂弟心中不喜欢胖的，喜欢如他母亲一样高瘦的女子？后来也确定建喜欢那类女子。因为往后他娶的老婆杨梅，就是那样高瘦的女子。皮肤白，个子高，性子冷漠，与二婶子也似姐妹。但这只是借口，真实原因还在堂弟建一直暗恋他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说起堂弟建的这段单相思，还真是令人捧腹大笑。
    堂弟建一直暗恋他的女同学章梅，只可惜没胆去追。胡红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走走过场，看可否合适，试一试。不想试来试去，感觉不合适，人家胡红夏也以一句，他人太老实而退婚，两厢都不情愿。这事儿在村上闹腾了一阵，一时退婚，一时和好，来回弄了三个回合，最终还是黄了。堂弟建就此事消沉了一段时间。说好的媳妇子退婚，怎么也不是啥光彩事，这暗恋的女同学又不敢表白，真是苦闷。
    记得那时我放假一回家，堂弟建就来找我，要我帮他去追他的心上人章梅，还拿走我的新笔记本，叫我在笔记本扉页写了段非常好听的话。想来，那是我今生唯一写给女人的情书。大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苗条淑女,君子好求之类。
    没想章梅早有了意中人，对堂弟建送给她的笔记本与情诗毫不动情，还专程来堂弟建的家，将笔记本退回。那笔记本挺大，挺好看，是二姐用三十块钱买给我的，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堂弟建要送给他喜欢的女子，我只有忍痛割爱！
    没乘想，女子将笔记本退回来，堂弟建以免睹物伤情，原将笔记本归还给我。心爱之物，失而复得，非常开心。我把笔记本拿在手里，看到扉页的那几行字，忍不住大笑！恰巧那天，鹿女的同学来家玩，其中有个叫夏子奇的男生看见那个笔记本，感觉曾是相识，再看得那几行字，也忍不住呵呵笑。原来堂弟建意中人的意中人是夏子奇，他们两都是河口村的。夏子奇在堂弟建的意中人章梅那里看见过这个笔记本。一时，大家一边念着苗条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一边笑得要死。笑得堂弟建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跑了。
    后来，我跟云哥产生了些朦胧情愫，鹿女也与陆仔相好。堂弟建看见了，想女人的心更是一日一日的高涨。每次下雨，田间不好干活，渡船生意不忙，就来我家，吵着闹着叫我与鹿女跟他说女朋友，当真的，说乡下乏味死了，不说个女朋友简直活不下去，他想早些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繁衍子孙后代，人生不就那么回事？堂弟建才多大年纪，居然把人生都看透看穿了，可是奇。
    再不，有事无事就把林翠萍的那首《再喝一杯酒》挂在嘴边，在下着梅雨的日子里，唱得好不凄凉！整个人也跟梅雨似的低沉伤感。
    再喝一杯酒，爱情付水流
    甜蜜的谎言说的这么多、有了新爱你就走……
    再喝一杯酒、愁你更添愁、杯中泪水和着酒
    不知醉了多少回……
    一唱喉咙一撑，口水一咽，眼泪都淌下来。人家肖立红伤心哭泣时的喉结上下挪动，就有江南男子的阴柔之美，充满性感。而堂弟建的喉结不是上下挪动，而是一撑一撑的，属实难看，歌唱得我们听了，也是哭笑不得，难听得很。实说，堂弟建想女朋友成了心病，不解决不得叫我们清闲。
    祖母与二婶子也来跟我们做工作，就说你们这些做姐姐的，要多关心关心你们的堂弟建，你们在外面接触的女孩多，就给他这个好不容易开窍的木头脑袋找个女朋友罗，一见面就念的，都将我们耳朵念起了一层茧。不过堂弟建整天猫似的鬼哭狼嚎，也不是个事！渡船似乎都没心思去渡了。想女人想起病来了呗。
    鹿女实在被祖母唠叨得没法，就将陆仔队里的所有没有对象的年轻女子约来，选一个晴朗月夜，叫堂弟建过去瞧，没想堂弟一眼就瞧中了身穿红花格子连衣裙的女孩杨梅。
    说实在的那是灯光的错误。杨梅小学没毕业，少出远门，细眉细眼，并不好看，甚而还显得有点刻薄，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脸比较白净，身材倒是苗条淑女，别是建看走眼，还有几个好性子白净漂亮的呢！可建就是喜欢杨梅。
    第二天清早，堂弟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二叔与父亲去杨梅家求亲。父亲与二叔去杨梅家求亲了两次，未果。堂弟建挺着急，于是亲笔给杨梅写了封自认为很得意非凡的情书。
    说起这封情书，颇有周折，写了好些天，没敢拿给杨梅看，也没敢让别人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拿给杨梅，不想当天事就成了。事成之后，堂弟建倒是拿着那封信的底稿，得意的来给我看，念给我听，且非常严肃认真地告诉我，就是这封情书起了决定性作用，就是这封信打动了杨梅，就是这封情书送到杨梅手里的那天，事儿成了……
    情书具体写什么，我实在不记得，只记得有这样一句：我堂堂一介高中生，向你一个小学生求亲，已是很折面子很低架子的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哪有情书这样写的？好在杨梅是个小学生，又不常看书，只看堂弟还写出了几张材料纸，父亲与二叔又三番二次地往她家去求亲，感觉挺有面子，挺受尊重，且堂弟建的家世还好,家境殷实，就此答应了呗。
    后来我问堂弟媳妇杨梅关于此封情书。不料杨梅听了对我说：“平姐，说实话，我小学没毕业，从小怕看字，他写给我的那封信，压根地我就没看，全是我母亲做的主。”
    呵呵！看了才怪？也许在堂弟建心中，自家有渡船，自己有渡船技术，并不比高中生差，甚而比高中生还要强些，配杨梅是绰绰有余，父亲与二叔还三番五次地去她家求亲，真是低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