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垸

第一百七十章 父亲家大口阔的梦想没有现实

    
    父亲的离去,小姑所受的打击也很大。在小姑那充满敌意与破烂的家中,再也不会有冬天里,她大哥的白绒帽出现,也不再有大哥的那份关怀与亲情在雪地里温暖透亮,她家的那个恶婆子再也没有任何怕处了。
    就小姑本人无论在娘家还是婆家,无论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都是大家不重视而忽视的,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人把小姑的牺牲当过一回事,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做了事就做了,缺少时会想起,不缺少时便忘了。也没人认为小姑在为大家付出,仿佛她所做的一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无需感激。
    三婶子对小姑就是这样,在三婶子心中,似乎还不大能理解三叔与二叔四叔兄弟之间的情意,当更不能理解小姑对他们的情意,也不是不大能理解,而是三婶子这人的性情太过纯粹,俗话说就是不谙人情世故。而只有小姑无论怎样都要去讨好巴结娘家的三嫂子。当然也不敢不巴结讨好其他的几个嫂子。
    父亲在生时,还有几个人去三叔家,父亲去世后,大家都不大喜欢去了。对于这样不谙人情世故的三婶子,三叔毫无办法。大凡三婶子气息慵懒,又是个有口无心纯粹的人,客人去了,不是害怕搞饭吃(也不是害怕搞饭吃,是工作忙,也是不大会做饭吧),就是害怕人家找她借钱,乡下的亲戚多了难免,确实有乡下亲戚上门就去借钱的,我的一个远房堂叔辈的叔叔就经常到三婶子家去,时不时背着三婶子找三叔借钱。所以年年月月,三婶子巴不得没人上她家。三叔时常背着三婶子给家里人钱,三婶子也知道,却装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挺好的一个妇人了。
    四叔出走后,祖母觉得小姑无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不做的话就是不孝。二婶子当然对小姑没好感,因为从小到大,小姑就帮大嫂比帮二嫂多些。
    母亲呢,心里对小姑是感谢的,但母亲是个生性少言的人,不会说出来,平时也忙,来不及理小姑,本来年纪也相隔一大截,几乎两代人了,有啥好亲热的?
    大姑与小姑隔得远,两姐妹一年上头难得见一次面,年岁相隔更远,大姑的大儿子还比小姑大两岁,两辈子人的相隔,虽是嫡亲的姐妹,总不常见,也不大说心里话。小姑父又是个喝了酒就胡闹的人,不喝酒也是个没脑子的乐天派。人穷气大。每每走人家做客吃酒,人家总会气着他,气得他酒都不吃,跑回家去。搞得亲戚们心情都不愉快。或太没人把他当回事,他就气着跑回去好引起人家的注意!所以父亲的去世,给小姑精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一说起就泪水连连,哭不痛快。
    父亲去世后,姐们回娘家的次数比从前更勤,从前一年里难得回来一次,现在一年里最少回来两三次,六月里赶秋与腊月里过年是雷打天不动的。
    六月赶秋,大姐二姐都会单位请假回家来帮忙,因为母亲种的水田要赶秋,一回家,就一个个撸袖子卷裤腿的,在母亲的水稻地里割谷子,插秧,没有一点公家人的架子与陋习,忙过一个星期早谷收割上了,秋晚秧苗插下去,才回单位。
    鹿女出嫁后的起初两年,陆仔去母亲家帮忙干活也比较多,姐们就不常回来帮忙了。每次陆仔从自家带过牛与板车去母亲家,一帮忙一个星期才回来,就如小姑与小姑父去祖母家一样。但从小姑的身上,鹿女似乎看见自己未来的影子,或类似小姑的命运。鹿女不想走小姑的老路,最终,鹿女就不同意陆仔去帮母亲干活,自家也不种地,做起了生意。
    这是鹿女思考许久才做出的决定,人有不如自己有,包括父母有也不代表自己有。但陆仔还是母亲心中最好的女婿,肖伯母也说陆仔是母亲最好的女婿。
    母亲菜园的橘子熟了,是陆仔用自行车一篓子一篓子坨出去帮忙叫卖;母亲猪栏里喂养的猪长大了,也是陆仔用板车拉到集市上帮着卖;母亲的棉花摘起来了,还是陆仔用板车帮忙拉到采购站去卖。母亲一没牛二没劳力,田间重活全依赖陆仔。但从做了门生意,办了米厂,陆仔与鹿女就没多少时间去母亲家帮忙干活了,母亲卖东卖西的钱,也都支助给了他们办米厂。
    母亲很孤独,每天伴着父亲留下的桔园,修理那些橘子树,也没种地。责任地都交了公。那时三姐亦搬离了故河口,到青苔镇。三姐本来从小腿就痛,每年春天都痛在床上起不来,春天正值播种的季节,不能动,怎能干活?不干活,田地怎么收成,不收成靠什么生活,由此三姐也没种多少田地,全靠三姐夫外面做泥水工过活。
    三姐他们的新房子,父亲在生时就给他们做好了,挖掉了屋前屋后长了几十年的树。三姐的孩子还小,也不急用钱,由此三姐就在家学着裁缝理发之类的手艺,家里收拣得是这一方最干净的。
    但有春天过去,三姐的腿好些了,祖母有事无事的就抱一大堆衣服让三姐缝补。没日常用品了,也是三姐跟祖母买。还有四叔田间里的活,小姑没来,就叫三姐去做。母亲一个人在家,从未叫三姐去干过活。但祖母不,谁都可以由她支配,特别三姐,祖母总以小时候三姐腿痛,她对三姐有恩,为了她的腿,祖母背她行走了好些里路,还到柑橘树村给求菩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姐大了,报答她应该的。三姐是个善良勤快的人,所以,三姐尽管没种几分地,但总没多少时间休息,来年春上腿还一样的痛。
    我很理解三姐在家招了门女婿住在祖母与母亲身边的痛苦,家人把三姐当儿子看待,老了要想依靠的人,三姐明白自己肩上的重担,但显然承担不起。三姐夫又常不在家,最终,三姐决定从故河口搬到青苔镇,投靠大姐,学起了理发,往后自个开个理发店,多好!
    三姐夫对三姐的决定没有异议。于是来年的春天,三姐夫从外地回来,很便宜地卖掉了父亲给他们做的大房子,把家什搬到母亲家,在母亲家住了段时间,原住在那间他们曾经的新房里。
    三姐夫在母亲家住的那段时间,在乡里包了几栋房子做,带着一帮徒弟早出晚归,浆衣洗裳,做饭洗菜都是母亲。母亲一天到晚田间忙得要死,三姐夫的几个徒弟还要母亲挑水搞饭吃。正值六月,徒弟们收工回来,一大盆一大盆的流水澡洗个不停,三下五除二,就将母亲厨房那口大缸里的水洗干净了,那口大缸的水挑满得上四担水,少半天。
    我家吃水很难,那时没有自来水,全靠人徒步去大河里挑,每挑一担,来回得走三四里路,至少得三四十分钟。母亲不年轻了,一天挑四担水,得三四个小时,半天功夫,很吃力。三姐夫从来不跟母亲挑水,每天早出晚归的做他的房子,一回来,就大小徒弟,大盆小盆,将满缸水三下两下用光了。母亲干活回来,水缸里空了没水做饭吃,再挑,一挑就是半夜,挑得星光灿烂的在废堤上走。村人见了,没有一个不说母亲招了门女婿自找苦吃。
    那时乡下有句俗说,招女婿——看把戏。好在母亲是个闷鼓佬,对于三姐夫这等做法不曾丝毫言语不是,益发让三姐夫得寸进尺,徒弟越带越多,都在母亲家里做窝,还将鹿女的闺房都霸占了。那时鹿女在横式高中就读,没出嫁。害得鹿女从读高中起,每个星期天都不回家。鹿女说,看见他们住在她房间,她一辈子都不想再住进去,巴望三姐夫尽快有个家,搬离母亲家。
    三姐夫娘家的七姑八婆的儿子都跟三姐夫学过徒弟,一个家族里的堂叔辈里的姑舅表舅的老表伙里的弟兄,都在母亲家住过一段时间。
    三姐夫从前那样勤快老实的一个男人,对我三姐垂涎三尺,可从进我家门做了上门女婿之后,就变得懒惰自私起来,一点都不心疼三姐,更别指望三姐夫心疼母亲,帮母亲做点什么活。就母亲招的这门女婿,从来没享过丁点福,只是受尽了苦。
    三姐是个温厚善良的人,看不得母亲为自己受苦。他们的房子卖掉后,在母亲家住了半年多,就搬到青苔镇去投奔大姐。三姐在青苔镇学起了理发。理发学徒出师了,就在青苔镇开理发店,日子才有所好转。
    父亲原也不是把三姐留在家里发家致富,而是担心三姐性善腿痛,去了人家里受人欺负。可父母的付出谁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父亲有私心,想为己发家。就父亲临前,还想将堂弟建过继到自己门下做儿子,就怕三姐夫对母亲不好,对三姐不好,又对我们这些做女儿的不信任,弟弟还小,父亲心中的苦楚与无奈又有何人晓得。最终因大姐与三姐的反对,没成。
    父亲还是潜在一般传统农人的多子多福的思想,在父亲的梦想中,只有儿子在的家才是真正的发家致富,家大口阔。尽管父亲送女儿们读了那么多书,培养她们成才成人,也抵挡不了父亲心目中子孙满堂的渴望。那是父亲一向让着二婶子三分的原因。可父亲心中家大口阔的梦想,到死也没有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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