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泱明日嫁进清河王府之后,便是属于皇家的人了,以后很少有机会能回伯爵府。卫夫人本想与女儿彻夜长谈,可想到明天就是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也只得收起自己的担忧和忐忑,吩咐卫泱泱赶紧去休息。
离别的日子很快到来,三月二十九凌晨,卫泱泱和文如两个女孩子早早起床。丫鬟们侍候着二人洗漱之后,开始梳头。卫泱泱忽然制止了梳头娘子:“等一等。”她又对着宋文如说:“文如,你帮我找我八哥来好不好,我要他给我梳最前面三下。”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大喜之日,哪有兄长来给妹妹梳头的道理?但宋文如听她说过她与八哥是一起长大的,知道她兄妹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依着她:“好。”
文如应了之后就向前院走去,她看到卫家兄弟都早早起床,穿戴好了礼服,正在院子里试抬一顶小轿。那顶轿子他们练习过多次,已经抬得又快又稳,但今日是小妹妹的大日子,因此他们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除了卫泱泱和老十五卫秉锏以外,宋文如之前并未见过卫家任何一个人。她前日住进来之后,因是女客,负责招待她的是卫夫人和卫家六嫂邬云,她也没有机会见卫家的男子。
卫泱泱现在叫她来找卫秉钺,这倒把她难住了。她看到院子里大概站了有一二十名卫家子弟,除了卫泱泱的哥哥,还有她的堂兄弟们。而且卫家兄弟各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确实辨别不出哪一个是卫秉钺。
卫秉锏见她看了半天也不说话,显然是在找人:“宋小姐,你要找谁?”被他这么一问,宋文如有些不好意思:“卫公子,我找卫公子,不不,我找卫将军。”听她这么说,卫秉锏笑了起来:“我们家里有十多位将军,你得告诉我你找老几才行。”
宋文如这才想到,卫家各个都是武将,又都姓卫,她要找“卫将军”,别人自然听不懂她找的是谁。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十分好笑,又想到卫秉钺刚刚升任海西总兵,就忍住笑说:“我要找八公子,也就是新任卫总兵。”卫秉锏这才明白:“我八哥啊,他不在,他到厨房去了。”
“谁说我不在!”卫秉钺的声音忽然从侧门响起。待他走进来时,宋文如眼前一亮,这才知道卫泱泱说他绰号“夺命三刀”是什么意思。她刚刚进院时,看到卫家兄弟皆是长身玉立,有的英武、有的俊朗、有的威猛,怪不得海西女子“满城争嫁卫家郎”。
但卫秉钺却和众兄弟不同,他是另一种好看:妩媚。他一双多情眼,再加上花朵似的睫毛,不管他看向哪个女孩子,都有一种含情脉脉之感。但他的美又不完全是那种虚弱柔美,他身为武将,战功赫赫,身上又自带一种杀气,不管站在谁的面前,都会对对方形成一种压迫。
卫秉锏指了指宋文如,对着卫秉钺喊:“八哥,宋小姐找你。”宋文如住进伯爵府的事,卫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也知道她是卫泱泱的好朋友。因此这两天她虽然并没有来过前院,但卫秉钺也明白她的身份。
卫秉钺就走前一步很有礼貌地问她:“宋小姐找我何事?”宋文如被他一双多情眼盯得不敢直视,只得低下头来:“卫总兵,卫小姐开始梳妆了。但她一定要你去,给她梳最开始的三下。”
宋文如话音刚落,卫秉钺就心头一热,眼眶差点红了。海西人送嫁,要家里的哥哥将妹妹从绣房一路背上花车。但卫泱泱马上便是清河王妃,千金之躯,做兄长的,自然不能再背着她。而卫家从来没有嫁女儿的经验,也不知如何是好。兄弟们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做了一顶小小轿子,准备八个人将她抬着,一路从绣房抬到花车上去。
而这八个人,要夫妻恩爱、身体健康、子嗣众多,还必须是卫家军中的高阶武官。卫秉钺虽然在众位兄弟中官职最高、军功最大,但他发妻还未成亲就惨死,自然是没资格抬轿子的。因此刚刚众位兄弟在试抬的时候,他心里有些难过,便悄悄地走开了。
现在卫泱泱要他去给自己梳头,显然是不想冷落了他,也想他参与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中来。文如只负责传话,并不懂卫泱泱为何要这么做。她看到自己面前这位兵部最年轻的海西总兵,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居然双手都开始颤抖,声音也有些激动:“是,她从小到大,头发都是我梳的。这在娘家的最后一次,自然也要我梳。 ”
等卫秉钺走进妆房时,卫泱泱已经穿好了礼服,正对着他喊:“快来。” 他看着卫泱泱散开的一头秀发,想到面前的这个小妹妹生下来只有四斤多重,还未满月就差点病死;可后来却能吃能喝,一路长成现在的这个大姑娘。
他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时常跟着部队行军,几乎是天天居无定所,有时候卫泱泱年纪小走不动,他就只能用绳索将她捆在自己身上,一路扛着她走。有一次半夜里遇到敌军突袭,他来不及拿绳索,就只能一把抓起卫泱泱骑上马逃命。
那时他只有十一岁,妹妹只有四岁,她那么小的小孩子,半梦半醒之间,也知道伸出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背。他们兄妹被敌军追击,他一个半大孩子要拿以和刀对战六名追兵,可无论战况多么激烈,战马怎样颠簸,卫泱泱都死死抓住他,并没有摔下马去。而且她还机灵的左右闪避,一次都没有被敌军给砍到。
兄妹二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路长大,等他有了官职、领了俸禄,卫泱泱一直说要吃穷他。他就天天盼着能把她嫁出去,让她赶紧去吃婆家。可是今天,她真的要去吃婆家了,真的要去做“别人的娘子”了,卫秉钺的心里,倒生出依依不舍之感。
清河王是正一品亲王,有一大片的封地,还有每年一万两银子的俸禄,肯定不会饿到她。将来清河王若做了太子,继承了皇位,更是富有四海,卫泱泱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再也不用过蓝营的那种苦日子。自己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自己仍然盼着她跟在身后,一路喊着要吃穷自己。
卫秉钺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别哭,不然,惹得卫泱泱掉了眼泪,她又要生病了。
他强迫自己压抑住心中情绪,走上前来,拿起梳子,只觉得这梳子,比自己那把二十八斤重的以和刀还要重,他的手又开始发起抖来。
卫泱泱看得出他有些异样,故意问他:“那绣馍你准备好了没有?”听她提起绣馍,卫秉钺的思绪这才恢复了平静:“放心吧小仙女,我早就准备好了,还特意选了一个小一点的篮子装呢。” 他话一说完,在场的海西侍女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卫秉钺见宋文如不明所以,就向她解释:“宋小姐不知道,我们海西人嫁女时有个风俗。新娘子有几岁,娘家便要蒸几个红色的开花馍馍装在篮子里,拿到婆家。这样子,婆家人一掀开篮子,便知道新娘子多大了。我以前常说,我们卫大小姐一直嫁不出去,那出嫁时,岂不是要找个全海西最大的篮子?但她毕竟是我妹妹,我总得顾及她的颜面。因此我找了好几天,特意找了一个小篮子,硬是将十九个开花馍馍挤进去放着。这样外人便看不出我们家小仙女芳龄几何啦?”
宋文如笑得腹痛:“怎会有这么好笑的风俗?”卫泱泱见卫秉钺开起玩笑,知道他不再难过了,就气呼呼地说:“你小声一点,现在不用看篮子,人人都知道里面有十九个馍馍。那等天亮了,全花都的人都知道我多大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卫秉钺梳完最前面三下,便将梳子交给梳头娘子,走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微亮,卫泱泱穿戴好了,走入大堂。她的父母、叔婶、兄嫂,除了留在海西值守的,其他族人全赶来送她,伯爵府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简直是热闹非凡。
卫泱泱从绣房出来,一路穿过亲朋,来到大堂,跪在爹娘面前。卫戍平平日里就不善言辞,今日只交待了她三句话:“要听皇上与皇后的话;要好好与清河王相处;要顾着咱们卫家的名声,不要惹事。”
卫泱泱叩首拜别父母:“是。”自打她半岁起便养在蓝营,这些年在家住的日子,还不足一月。卫夫人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可还没见面,她就要嫁人,实在是让人又高兴又失落。虽然清河王脾气好,可皇家媳妇却难当,她自小便心性率直,也不知道入了王府之后,能不能习惯。
卫戍平见妻子眼眶红红,就劝她:“小妮又非嫁去天涯海角,就在这花都,以后见面反而比在海西时更容易些。”卫泱泱进了王府,当然不能时时回家。卫戍平这么说,也只是宽慰妻子罢了。
卫夫人赶紧回他:“是,之前算命的说她嫁不出去,我日日担心。如今嫁给清河王,是天下绝顶的好人家,我自然开心。”说罢,她拿起一块红色薄纱,覆在女儿面上。卫泱泱的两位婶婶就走上前来,扶着新娘子,将她送出大堂。
卫泱泱走出大堂之后,就一步也不用再走,直接坐上了那顶小轿子。卫家六郎和九郎、十郎,还有另外五名堂兄,便一起抬起小轿,将她送出伯爵府大门。新娘子出嫁,八抬大轿是很常见的,但八位将军抬轿送嫁,莫说是在海西府,这在整个大阳,也是前所未有。
出了大门,便是花车。清河王是皇子,无需亲自前来迎接新娘子,代替他来迎亲的,是嘉获帝的亲侄子-信阳王。他代新郎递给新娘子一柄玉如意,要卫泱泱拿在手中,两人就一起走上花车坐下。
卫秉钺赶忙走到花车外卫泱泱坐的那一侧,将绣馍篮子递给她,小声对她说:“篮子里我还额外装了两块枣花馍馍。今日一天的典礼,想必吃不上饭,饿的时候,就垫一垫肚子。”卫泱泱十分感动,今日人人都在庆祝自己的婚礼,只有他还记得,自己可能吃不上东西。
卫秉钺想缓和一下气氛:“可别感动哭了,不然妆花了、变丑了,清河王不要你,你又要回来吃穷我了,我可不会再养你。”卫泱泱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连忙将头转向里面,怕自己真的哭出来。
吉时已到,伯爵府内外都开始燃放鞭炮。车夫舞起扎着红绸的马鞭驱动头马,八匹马拉的花车缓缓驶出街口。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街上人头攒动,整个花都的人都想来看看,清河王的婚礼是何等隆重。
等迎亲队伍全部走过伯爵府时,前面吹吹打打热闹非凡,伯爵府内反而是一片寂静。卫泱泱真的嫁走了,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卫戍平对亲朋说:“行了,都回去休息吧。今日是拜堂,咱们娘家人自然不能去。明日皇上大宴群臣,后天回门,便又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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