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作

    
    越是往边缘行去，周遭景色的失真感就越是加重，空间看上去也越是变形。
    仿佛从一幅幅失败的画作前面信步走过，到后来，任宋演甚至都开始见到干脆以色块形式出现的路人与建筑物了。
    最终，他在离首尔市区差不多几十公里的一条高速公路上停下脚步。
    他两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面，注视着自己前方已经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楚的道路，然后就抽出一只手，试探地往前伸去。
    尽管手指没有触碰到任何像是透明墙壁之类的东西，但他心中生出了明悟——这里应该就是他可以走到的极限了。
    或者换种说法，这段距离范围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演化的极限了。
    回头想想，此前林允儿发生车祸的路段，离首尔似乎也是这么远的距离，所以果然是在随着剧情的进展而变换场景吗？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否则的话，林允儿后期随着组合全球到处飞，岂不是他写的小说真的弄出了个“世界”？
    不过眼下其实也没差别，同样是不可思议。假如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写成作品发出去，恐怕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可惜了……本来还真想着，能不能回去看看呢。说不定这个世界会存在你们呢？”
    重新把手插回兜里，即便内心原先怀揣的那丝希冀破灭，任宋演的情绪依然显得很稳定，只是嘴里悠长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要早知道自己这么厉害，以前就算被读者们诟病，我也会把你们写进我的小说里面，让你们在这里幸福地生活。哪怕没有我的存在。”
    他用中文喃喃自语着，突然仰起头来问：“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再让我时光穿越一回怎么样？在那个所谓的现实中。”
    “也不对。”结果下一秒，他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在这样的世界虚假地幸福着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才要帮她……帮那个林允儿，脱离这里。外面那个世界对我来说虽然也不怎么样，但不管怎么说，现实总归是现实。”
    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就像劣质电视呈现出来的场景，这就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去。
    “啊，作家！这里！这里！”托腮蹲在路边的林允儿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冲着正从坡路下方慢悠悠走上来的任宋演挥手。
    男人先对她点头示意，又看了看位于两人旁边、栅栏门后围起的那片花圃，也略微惊讶：“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这么一瞧，我的家、不对，我的房子在这个世界好像和别的地方连画质都不一样。”
    “别以为您绕着弯子说话我就听不出来，您就这么嫌弃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吗？”林允儿好笑地说。
    任宋演回头看向她，伸手一指那些摇曳在风中的粉玫瑰说：“如果真是我‘创造’的倒还好了。我现在都不清楚我自己的房子为什么会种着这些东西。”
    “说不定这也是和您的想象、和您心里面的某些愿景有关呢？”林允儿对他眨着眼。
    任宋演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别多想了。‘少女时代’这个名字对我来说虽然很重要，但不是这个世界的‘少女时代’。包括你这个‘冒牌’林允儿在内。我对你更多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
    “嘁。之前还说什么‘你是我的作品’之类的话，现在就暴露了吧？”林允儿嘴里嘟囔。
    她如今倒也不是很在意任宋演口中的“冒牌”一词，只当男人指代的是现实世界的权俞利等人。
    紧接着她又疑惑地问：“那您刚刚是去了哪里？我还以为您是要去见一见这个世界的侑莉姐、Sunny姐她们呢。”
    “见了又怎么样？我要跟她们说什么？也告诉她们所谓的真相，试着让她们变得和你一样？”任宋演的说话方式总是那么讨人厌又一针见血，“而且见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们的性格、言行举止，包括她们的家庭、朋友，这些全部是遵循我的设定不是吗？即便见面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到您这话也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那么你呢？”
    “我？”
    “嗯。你不想去见见吗，在这个世界你认识的那些人？”
    面对任宋演的询问，林允儿忽然有些沉默。
    “你应该也知道吧？如果这次你跟我离开之后真的成功脱离这个世界，你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对，即便有方式回来，我也不会再让你冒险回到这里。”任宋演看着她，表情终于变得正经，“所以你要告别的话……现在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除了队友之外，在这个世界你不是还有家人吗？你不打算在离开前和他们见一面吗？”
    “您说，假如我真的成功脱离这里的话，那么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林允儿低声问。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任宋演刚皱眉回答了一句，又看到眼前女孩垂着头的样子，便微不可察地松缓语气，“无非就是两种可能吧。”
    林允儿马上抬起头看向他。
    “第一种可能，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就停止运转了、结束了——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因为不是遵照剧情进行的世界？缺少你这个主要角色的话就像缺少了重要零件的机器一样，也许就从此消失了也不一定。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照样在运转，也许会有新的你、新的‘林允儿’诞生出来，替代你原来的位置，让剧情持续下去。”
    林允儿听完后就点了点头。她自己其实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她更想听一听任宋演的想法。
    “那么，”她轻声启唇，“无论是哪种结果，即便我就这么离开了，爸爸还有姐姐他们实际上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吧？因为他们连感到难过的机会都不会拥有。”
    听到这话，任宋演就好像明白了林允儿的决定，他微微皱眉，却也没打算出声劝说什么。
    “我们，就这么走吧。”林允儿做了下深呼吸，抿嘴说，“正如您所说的……见面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要去哪里，再怎么难过还有伤心，我终究还是要离开。那见面就是为了只有自己明白一切地和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吗？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
    “就算是表面上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任宋演还是忍不住开口，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说，“也许也会有它存在意义的时候。不要受别人的影响，去好好地问一下自己，你到底想不想见亲人最后一面。所谓的意义，在感情面前也毫无价值可言。”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允儿吸了吸鼻子，态度却相当坚决，“但我的想法是……其实我的家人没有机会为我的离开难过的话或许会更好。我怕我去了之后会改变想法，毕竟，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这番话使得任宋演稍微愣了一下，他开始静静地听女孩把话讲下去。
    “我从小应该就算是一个比较有主见的孩子，当艺人的事情本身就是我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不能说是为了理想，只能说是为了自己拥有更好的未来和生活。但是这又怎么了？自己为了自己打算，又没伤害别人，我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现在也是……我不怕告诉您，我无法做到自己欺骗自己，我讨厌这个只是假货的世界，所以我要离开这里，去外面，去找自己更好的未来。即便我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姐姐和爸爸，我相信他们也会支持我的决定，所以在我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我才更不能去动摇。”
    “其实，你可以要求我把你的家人试着一起带出去。”任宋演突然说。
    林允儿却对他摇头：“我已经不能对您请求更多了，您为了我，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这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和您都清楚，哪怕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不清楚您准备彻底把我带出这个世界的做法会对您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本来成功的几率就很模糊，再带上其他人就增加了太多的变数，说不定反而就因此失败了，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困在这里。所以我们、不对，是作家您不能这么做。”
    “那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和家人说，”任宋演低头看了看地面，“你就不会感到遗憾吗？”
    “遗憾也没办法。”林允儿的回答出奇冷静，“而且您也别误会，即使我们真的成功了，我也不是到此为止。假如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还存在的话，那么到时候我会再想尽一切办法把我的家人接出来。我是说真的。”
    把话讲到这里，女孩也总算有了些迟疑。
    她垂下脸问：“我的这些想法，还有决定……在您看来会不会显得太理性，或者说，太冷血和没有感情了？”
    任宋演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旋即就淡然摇了下头。
    “不。你这么想没错。”
    他说着话，就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伸出手，在林允儿下意识缩起脖子的动作间，去触碰女孩的头发。
    “做得好，林允儿。”
    犹如羽毛轻轻地划过，男人也只是用指尖，象征性摸了摸和碰了碰她额前的发丝，然后说出了一句既往他还从来没对她说过的话。
    两只手条件反射捂住脑门的林允儿愣愣地看着任宋演与她错身而过，走到了庭院的门前。
    “话说回来，这种门，推开能传送吗？问题是随便挑其他地方的话，不一定有这里保险……”任宋演皱眉端详着眼前的铁栅栏门，随即回头看了看。
    “呀，你还在防备我弹你额头吗？也不想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谁会那么幼稚？”
    被这一声没好气的呼唤喊得浑身抖了一下，林允儿似乎这才回过神来。
    她抿着嘴，满脸纠结地走到任宋演身边，一边和他一起弯腰打量着栅栏门，一边用余光不断瞥着他。
    最后，她终于没忍住开口说：“以后……我希望您别再这样了。”
    “啊，刚刚的动作吗？”任宋演头也不转地回答，“抱歉，让你感到冒犯了，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嘴唇欲言又止地张合了一下，林允儿本想问一问任宋演刚刚做出那种举动的理由，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也撇过脸去小声地嘀咕：“不是，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希望您不要对我变得温柔起来。”
    这下子，任宋演也愣了愣。他好笑地转头看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姣好侧脸说：“为什么？以前你不是还希望我好好对待你吗？”
    “那以前是以前，而且我的要求是希望您正常一点！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像刚才那样又怎么了？”
    “害得我差点心动啊！”
    或许是由于任宋演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林允儿也不知不觉就把真实的心里话给大声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