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凉,秦扬早早起来,打开房门,凉气袭面。
雪又下了一夜,已有半尺之深。他吐了口浊气,伸展肢体,只觉精神抖擞,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伙房上冒起炊烟,谢婉儿知道今早秦扬即将远行,天未亮就已经开始准备。
秦扬半是欣慰,半是怅然,走向饭厅。刚一进去,却看到所有人已经端坐在桌前。
“秦将军快些入座。”
赵语柔坐在旁边,让出主位留给他。随即顾瑶抱了坛酒,为在座的所有人倒上一碗,又斟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奉给秦扬。谢婉儿也很快把早饭准备好,随后安静地坐在一边,却始终低着头不去看他。
“老夫私自做主,让大家为将军践行。下山路险,将军就来一杯好茶吧。”
“太傅哪里话。我本不想让各位为我担心,既然如此——”
秦扬端起茶杯,环视众人。
“我等已经经历数次山穷水尽,却都能绝境逢生。蒙诸位不弃,仍愿意相信秦某,不胜感激。现在以茶代酒,以慰别离,也请诸位各自保重!”
“将军一路顺风!”
等用过早饭,秦扬嘱咐好高正和张起,严加防备山寨安全。
谢婉儿准备了一个药包,装进他的包裹里,没有为他送行,离开饭厅后就独自回到房间里。
山寨门外,秦扬披蓑戴笠,示意众人留步。
“秦扬……你可别死啊!”
秦扬忽然笑起来,拍了拍高正的肩膀:“你个大男人,怎么跟要哭了一样,等我回来,就好好敲你一顿——这次不能是包子。”
张起为秦扬牵来马匹。大雪虽然难行,但马终归比人腿走的快。
“大人,雁翎关方向我去的少,只能凭印象回忆,实在惭愧。”
秦扬摇头道:“你描述的很详细,我都记下了。我走之后,你们也要勤加操练。”
“是!”
秦扬向孙庭芳遥遥行礼,正要下山,却听到有人喊他。
“秦将军。”
赵语柔走上来,高正和张起自觉地退开。
此时,二人身边已无他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赵语柔脸颊微微泛红。
“殿下若无其他事,还请尽快回去,免得受凉。”
赵语柔颔首垂额,将手指绕在脸侧的小鬟上,轻轻绕弄。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那时——”
她抬起头,美目盈盈。
“我愿为你跳一支舞。”
赵语柔淡定自若地回到众人之间,只留下一脸错愕的秦扬。
……
“殿下,他下山之前,你说了什么?我看他那个表情,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我跟他说,回来就把你许配给他。”
“那感情好啊,趁他没回来,先研究一下怎么扳倒他那个大老婆。”
“你是说婉儿姑娘?”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他那大老婆早就芳心暗许,今天都不敢出来送,一个人躲在房里偷着哭。”
“瑶瑶,我们不要乱议是非。”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不是为了殿下着想,扫平拦路虎吗?”
“婉儿姑娘是有情有义的女子,怎么是拦路虎——你什么意思?”
“我看殿下是把自己许配出去了吧?他若真能把殿下接回去,以他的功劳和能耐,陛下不赏他个驸马?”
“气人的妮子,不许胡言乱语!”
……
雁翎关位于同谷镇北部偏西方向,距离三百里。
寻常天气,三百里不算太远。现在冰天雪地,马匹只能代步,跑不起来,这三百里恐怕堪比三千。
秦扬小心翼翼地下了清凉山,按照张起所说,先向东绕了十里,沿着一条冻结的河滩北上。
马儿在风雪中嘶鸣,秦扬不时抚摸它的脖子。山间风大,北风卷着雪吹在脸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痂。
这一路异常艰辛,由于雪盖住了路面,原本崎岖的小道更加难以辨识,为了防止马匹失蹄踩进河滩的石缝里,他不时要下马牵行,走走停停。马蹄踏在雪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印迹。
半天的栉风沐雪后,秦扬终于看到一个村落。村里家家闭门不出,村口不远处,一面绣了“酒”字的破旗在风雪中摇曳。
秦扬靠近村口,徘徊一阵,确认村中没有异常后,这才用力牵着马,来到酒家前扣门。
“哪位?”
不多时,一个中年女子打开门,打量秦扬一番,问道:“客官是来吃酒的?”
“正是。还请店家帮忙喂一下马。”
“快请进。当家的,出来帮个忙。”
秦扬赶紧进了店里,周身瞬间暖和起来。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从后厨走出来,拿起掸子为秦扬扫掉身上的雪。
“客官,这么冷的天也来吃酒啊?你稍等一会,我让内人把酒热一下。”
“不必太多,我只是暖个身子,来上三两即可。”
屋内光线不明,秦扬靠近了才看见他赤膊着上身,不免惊奇,问道:“店家,我看你上身一丝不挂,不仅不冷,怎么还一身汗?”
中年汉子憨厚地笑道:“客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赶路到这里吧?”
见秦扬点头,他接着说:“我们这里离官道还有二十里,位置偏僻,附近可以种的田地不多,家家户户都做些买卖。可光靠一样买卖实在活不下去——”
秦扬这才听见,后厨里叮铛作响,马上明白过来:“店家不止卖酒,还开铁匠铺?”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本来我家是开铁匠铺的,平时我也喜欢和伙计喝几碗,结果发现卖酒更赚一点,就把酒铺摆在门脸了。”
“你家打的是什么铁器?”
“什么都可以打,客官就是想要刀剑,也不是不可以。”
秦扬只觉更加惊奇:“民间私铸兵器,不会被官家查么?”
“敢问客官从哪里来?”
“哦,我从同谷过来,去雁翎关。”
中年汉子又看了他几眼,不像歹人,就回答说:“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属于大宣府地界——”
听完中年汉子介绍,秦扬也理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里本就天高皇帝远,四十年前秦国打来的时候,大宣府的老百姓私造兵器,哪怕明知打不过也抄家伙和秦国人殊死一搏,此等英勇事迹也鼓舞了晋国上下的军民。
从那之后,大宣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刻意限制民间铸造兵器,偶尔抓一些,查得是寻常铁匠,过不了多久也会放掉。
“真是民风彪悍啊!”
酒已经热好,秦扬又要了两斤五香牛肉。趁店家不注意,他将酒倒在地上一些,又扔了一片牛肉,引那睡在炉边的黄狗过来,确定无事后,才安心下来。一路耗了不少体力,在这山野小店里不需要拘束,他就放开手脚吃喝。
酒足饭饱,秦扬喊来店家结账,那中年汉子问了一嘴:“客官,大宣府虽不像榆安、临阳那边容易闹匪,可两手空空很不安全。”
秦扬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走,等不得你。”
他从清凉山出来前,并非不想带把兵器防身。可之前的长枪弓箭早就扔掉,山上只有钢刀和青虹剑。
青虹剑自然不必说,虽然是从王雄手里夺来的,可终究会引起天狼骑的注意,一旦被盘查,恐怕连人带剑,就如蛇头上的苍蝇——自来的吃食;那些钢刀都是土匪喜爱的款式,带在身上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土匪。
若是一般人自然不必怕,只需解释是防身用就可以了,可秦扬如今已经是全晋国通缉的要犯,根本不敢被查。
中年男子想了想,说:“半年前,有人在我家订了杆红缨枪,到现在也没来取,现在还扔在后面。客官要是可以用,我就便宜些卖给你。”
红缨枪?
秦扬怦然心动。他最喜欢用的就是长兵器,其中最爱长枪。而响马很少有用枪的,拿上也不至于被人误认为是土匪。既然大宣府对民间持兵管理比较松,他自然希望手上多一把武器,以备不测。
“拿来看看。”
中年男子赶紧去拿来,交到秦扬手上。
秦扬掂量了几下,觉得颇为轻巧。枪头已经开锋,但所用铁质看起来非常普通。枪杆也是寻常木材所做,外表涂了层黑漆。
不过,他已经非常知足,将长枪杵在地上,手中发痒。若不是还在店里,恐怕就要直接舞上几套。
“这枪我要了,再包五斤牛肉,连带之前的酒钱一起结。”
那中年汉子收了银子,找出一堆铜钱。秦扬懒得携带那么多零碎东西,就让中年汉子收起来,不需找兑。
可这中年汉子执意不肯多收,就从柜台上拿了个老葫芦,在里面灌满酒。
“客官,这酒你带上,路上乏了就喝一口,千万小心不要睡在雪地里,否则就再也起不来了。”
秦扬用红缨枪挑住葫芦的挂绳,戴好斗笠,对中年汉子道了谢,推门离开。
一人、一马、一枪、一壶酒,秦扬再次踏入风雪之中,向北加速前行。
……
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风雪势头更烈。他本来想按张起提供的计划,先绕路向东找个镇子借宿,虽然多走几十里路,但可以挨过夜晚。
远远望去,雪幕的深处隐者连绵的巨峦,他心中叫苦,看来之前行进的方向出现偏差,不仅没有找到镇子,反而贴近了西边的太和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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