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再度睁开眼时,屋内已经暗下来。原本放在外边的火炉,不知何时摆在了身边。
他翻身起床,掀开门帘,只见天心正端坐着闭目养神。未做打扰,他静步走向房门,只听得院外一阵骚乱——
“有喘气的不?赶紧滚出来!”
“再不开门,老子把你家门拆了!”
看来天心所料无误,卢思远果真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
只听咔嚓一声,院门被破开,一群人连叫带骂闯了进来。
“搜!”
秦扬握紧双拳,门外来势汹汹,眼看就到了房门前——
“啊!”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但用了不到几息的时间,院子里又再度归于平静。
秦扬闭上眼睛静听了一阵,似是在凭借想象品味门外那些高手杀人的技法,此时尘埃落定,他转过身看向天心,不由赞叹道:“好利落的身手。”
天心也睁眼看向他,脸上并未表现出多余的颜色:“如你之前所说,今夜那些逆贼就可以找到这边,你做好准备,我们等天黑后就离开。”
秦扬点了点头:“已经找好下个落脚点了吗?”
天心面露疑色:“什么落脚点?”
这次轮到秦扬不解:“本来早上我们计划逃出华陵,假冒的卢思远既然封城,也只能狡兔三窟,在华陵城里来回躲藏了。不然,还能如何?”
天心忽然笑道:“你想的未免太天真。那些逆贼并不确定你到底在城外还是城内,光天化日,他们只能动用明面上的势力来搜查。可死了那些衙役之后,他们就知道你还在华陵,到时候就会把大街小巷禁严封死,铺天盖地地撒下大网。况且还有一天,我大军就要抵达,现在消息送不出去,就容易生乱子——”
秦扬灵光一现:“你的意思是,今夜要离开华陵城?”
“嗯。你不是已经找到一条出城的路了?”
秦扬自然知道天心想的出路是哪里,连忙摇头:“不行,这想法未免太过疯狂。你也知道密道入口在哪里,若是院子里或者密道内撞见歹人怎么办?”
天心冷哼道:“那假卢思远在没有确定你在城内,必不敢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肆意行动,大危之地反而最为安全。况且——”
他站起身,忽然对着秦扬妖魅一笑:“狭路相逢勇者胜,听你所描述,那密道里只容一车而行,我就在你身后,那些逆贼只有杀了你才能伤到我。你和乐离都能打的有来有回,还怕几个宵小鼠辈?”
秦扬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天心的计划无可反驳。既然他执意要出城,那就只能做好以一敌百的准备。
天色黑了下去,秦扬打开房门,随后问跟在身后的天心:“那些保护你的壮士何时现身?”
“不急,等到了密道再让他们出来,现在聚集在一起,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他们会提前探路,助你我避开耳目。”
秦扬不再多问,向天心伸出手。
天心愣了一下,问:“你要做甚?”
“我们不能生明火照路,伸手不见五指,我怕走散了。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天心犹豫再三,终于同意:“好,那就依你所言。”
随后他将手放在秦扬手心里。秦扬刚要抓紧,却抓了空,不知为何,天心突然将手抽了出来。
这次秦扬反问:“您是要搞哪样?”
天心忽然笑了几声,再次将手伸给秦扬,半似嘲讽,半似感叹:“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敢牵我的手,也算天下无双了。”
秦扬此时心中只想着将天心平安送出华陵,自然不会理会他那些胡言乱语。
两人就这样手牵手,步入黑夜之中。
秦扬专挑巷路,不走大街宽道,宁可抱着天心翻墙爬院,也决不去可能遇到衙役的地方赌运气。
这样一来,虽然行进的速度慢了不少,却稳妥了许多,一路走来没遇到任何危险。
再过一条街就到了常记布庄,秦扬停了下来,四下环视。
天心将手从他掌中滑出,问:“可发现异常?”
秦扬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轻叹:“只是隐隐觉得怪异,心中唐突。”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别疑神疑鬼了,赶紧行动。”
“好。”
秦扬伸手环在天心腰间,如之前在汉阴府夜探官仓时那般,脚下一点,随即腾飞而起,直接跃过街面,踩在院墙上。
他指着后院的厢房:“密道入口就在里面,进去几步就可以看到鸳鸯锁——”
天心捅了一下他的肋处:“外边冷死了,有什么话进了密道再说。”
秦扬随即抱着天心跳下院里,点燃火折。他已经感觉到身后那二十多个高手跟了上来,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走吧。”
由于积雪太厚,已经看不到路线,只能凭借着微光以及院里布景来寻路。
等拐了一个弯,距离后厢正门不足二十步时,秦扬突然拉住天心。
“地上有脚印。”
天心低下头,凭借火折子的微光看向地面。那串脚印从前门而来,直通进后厢房。
雪一直没停过,昨夜推车留下的印迹早就应该被覆盖,这脚印一定是新留下的。
秦扬凝望着紧闭的后厢正门,随后吐出二字:“返回。”
可他刚要拉着天心离开,只听“呼”地一声,四周院墙竟然同时燃起近百支火把。
嗖!嗖!嗖!
二十多个身影从院墙外飞降而来,挡在秦扬和天心外边。这些高手终于现身了!
而下一幕则更加诡谲——那些火把悄无声息,竟然同时移动,如同一个包围圈,慢慢缩小过来,如同飘动的鬼火!
等火把围成的圈缩小了一半,秦扬才看清,那些火把持在一群戴着斗笠、黑袍蒙面之人手里。
秦扬内心里惊骇不已,背后竟生出冷汗——
方才进入院子里,他就是从这些蒙面人头顶跃过,最近时对方在他身后不过十步,可从始至终竟然毫无察觉。
凝眉冷视,他又发现了诡异之处——就算看到这些人,却也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就仿佛是一群行尸走肉在靠近!
那些蒙面人终于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围了整整三层,既感受不出善意,也探查不到杀气。
吱呀——
后厢的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人从中走出,左右跟着两人。
“钦差大人,又见面了。”
秦扬面色古井无波,可心中却如惊涛拍岸——
这三人,他全都认识!
为首出声之人,正是他在城西驿馆见到馆丞庞叔礼,而左右撑伞、执火之人,不是卢思远和聂俊才还能是谁?
秦扬分开那些高手,一步上前:“庞叔礼,你道底是何人?”
庞叔礼并不理会秦扬,而是看向他身后,昂声道:“天心先生,可愿出来和老夫一叙?”
“哈哈,有何不敢?”
天心身上再度燃起那股傲视四海的霸气,他虽身险敌众我寡的包围中,却敢一马当先,大步走了出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你既然还活着,可曾观摩你六个子嗣被五马分尸的精彩好戏?”
谁知庞叔礼不为所动,反而笑道:“七年不见,您还是如此霸道。不得不说,老夫虽是你长辈,这些年也历尽磨难,自以为品性如铁,可看到你还是止不住埋藏在心底的杀意,看来还是修为不够啊。”
秦扬凑到天心耳畔,低声问:“这人是什么人,怎么还以长辈之称占你便宜?”
谁知天心并未反对,回答道:“他确实是我家中一个长辈。”
秦扬不禁愣住,可见天心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不会多问。不过此时庞叔礼既然和天心有血海深仇,他就绝对不可以坐视不理,当即走到天心身侧。
一旦庞叔礼要对天心下手,他要第一时间挡在前面!
“钦差大人,刚才冷落了你,实在抱歉。老夫看到日思夜想多年的晚辈,难免有些兴奋。”
秦扬冷笑道:“你不必装神弄鬼,要战便战!”
谁知庞叔礼大笑三声,连连挥手:“那怎么行,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怎可匆匆送你等上路?老夫精心设计的大戏,若是不让听戏的人满堂喝彩,岂不是锦衣夜行?”
秦扬抬起手臂,指着庞叔礼:“你这老贼好生自恋,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自古话多者必死,你少在这恶心我等!”
“嘿嘿,老夫之命,由我不由天!你不想听,老夫就非要说;你觉得恶心,老夫就多说一会;你非要打,老夫就把你们捆起来之后再说。”
秦扬不由高看庞叔礼一眼。现在不清楚那些蒙面人底细,自然不想主动出手。
他看出来,那些人都是唯庞叔礼之命是从的忠奴,所以当下最好先激怒庞叔礼,破坏对方的章法,争取出试探摸底的空隙,才能提高胜算。
可庞叔礼像一个油盐不进的老僧,根本激不火,惹不怒。言语间看似嬉笑杂耍,却让秦扬不由感到一种隐藏在滑稽之下的危险!
天心拉了拉秦扬的衣角,暗言道:“一会你趁那老贼得意忘形时,直取他贼头。”
随后对庞叔礼说:“老东西,你想自唱自说,我给你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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