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天心拨弄着碗边,将之推上前:“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夹走一些。”
反观秦扬这边,已经夹着饺子蘸好醋,就准备下咽。
“你先吃,吃不了的给我。”
此情此景,和二人初在函峪关吃饺子时颇为相像,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微妙。
秦扬也感觉出来些异常,便象征性地夹走两个饺子,随后低下头,默默吃饭。
见嬴天心没有动静,他又抬起头,只见她正闭着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不吃?”
嬴天心睁开眼,也拿起筷子:“刚刚在祈福。新年将至,愿大秦国泰民安,母后身健体康。”
秦扬听罢,放下筷子,也学着她那般闭上眼。
嬴天心已经吃了两个饺子,还不见他睁眼,不由问道:“你祈福什么要这么久?”
秦扬睁开眼,笑道:“祈福的对象比较多——”
他顿了一下,说:“祝愿大楚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见嬴天心没有反应,继续说道:“祝我亲人万事如意,这里首先是我父母和师尊,然后排名不分先后,是我大伯和大婶、大堂兄和大堂嫂、二堂兄和二堂嫂、三堂姐和三姐夫——”
“打住!你不会是把村中亲友挨个祈福一遍吧?”
秦扬点了点头:“那些都是陪伴我至今的亲友,既然是诚心祈福,麻烦一些也无所谓,要面面俱至才行。”
嬴天心摆手道:“等你说完天都要亮了。”
“那便不说了。”
她忽然戏谑地看着秦扬,问:“怎么不见你祈福出山之后所遇之人——比如那些等你回晋国的人?”
秦扬再度放下碗筷,沉默良久。
“我已经出来半月有余,本以为可以一切顺利,却不想落得险些身死人手,哪里还有脸面去想他们。”
“扫兴,赶紧吃。”
嬴天心抄起筷子,在碗边磕了一下,又看向他:“我就烦这没事自怨自艾的怂样。天无绝人之路,新年就拿出些精神气来,没准就后面会有好事。”
秦扬突然狡诈一笑:“您说有好事,那就必定有好事,我便替那些等我回晋的人先谢了您的恩典。”
“你敢诓我?”
嬴天心挥起拳头,又停下来,只是在他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看你现在是个残废,就饶了你。”
伙房内也是其乐融融,许大娘一边笑着给许辛夹饺子,一边小声嘀咕:“儿啊,你看看那个秦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官,你其实也不差。你和他就差在一个婆娘上,他的婆娘一看就是旺夫相——”
许辛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门帘,担心道:“娘,不可乱讲——孩儿尚未立业,无心成家。”
“哎,那就请老天保佑我的儿今年能讨到个喜欢的婆娘。”
饭吃得差不多时,忽然屋外喧闹起来,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孩童破门而入,看见秦扬和嬴天心这等生面孔,纷纷站住,一个个小脸儿上露出怯色。
许辛赶紧从伙房出来,奔向门后,取出一个麻袋。打开之后,从里面拎出一挂红鞭和几个爆竹。
“走,一起出去放炮仗!”
那些孩童喜笑颜开,将许辛团团围住。
秦扬虽未亲眼所见,却曾经听说过,十分好奇。
“走吧。”
嬴天心放下碗筷,和他一起跟了出去。
刚刚踏出门槛,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传来。许辛正用根木竿挑着红鞭,火星四溅。那群孩童围在不远处,拍着手叫喊,身后则站着些村民,一手提着红灯笼,同时将他们护在身旁。
等那挂红鞭放完,一个孩童突然跑到许辛身边:“九叔,俺想点爆竹。”
许辛当即拒绝:“胡搞,让你爹过来——二哥,你整柱香,带你娃子放炮仗。”
许辛随后腾出手,来到秦扬和嬴天心这里。
秦扬不禁问道:“那爆竹里可是火药?火药不是禁品么?”
许辛略感惊讶,不过还是回答道:“正是火药,也确实是禁品——不过,每逢新年,官府都会定量制作些卖给民间,但不可多买,且需要登记。”
“这是怎么回事?”
许辛向西行礼道:“这还得多谢英明神武的神威皇帝。此事还有个典故,神威四年除夕,陛下在皇宫邀群臣共赏烟花,可自己却移驾永安周边县郡访查民情。城内夜空绚烂缤纷,城外百姓却只能翘首望着那些零星烟火,陛下便下旨,要新春时节举国同乐。”
秦扬看向嬴天心,可她似乎没有听见,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放爆竹的孩童。
不一会,几个孩童跑了过来,拉住许辛,
“九叔九叔!”
许辛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板,说:“你们这几个小机灵鬼——”
秦扬向他挥手:“快过去吧,孩子们都盼着你呢。”
许辛点了点头,随后被孩童们簇拥而去。
秦扬转过头问:“过了子时,便是神威九年了吧?”
嬴天心“嗯”了一声,感叹道:“光阴似箭啊,一晃九年过去了——”
她看向秦扬,忽然笑了笑:“等你将来再来秦国,便是神威十二年了。”
秦扬不禁咋舌:“您可真够坏的,非得在这么高兴的时候挤兑我。”
嬴天心报了在屋子里被诓骗的仇,心情大爽:“此言差矣,你将来能回来,说明不久之后可以回去,现在不该高兴?”
两人并肩而立。孩童的嬉闹,让夜幕中的群山显得更加静谧。冷气入喉,却有宁神之感。
嬴天心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又恢复如常。
“要是能永远留在此刻,也挺好。”
秦扬侧过身,问道:“方才爆竹声太吵,您说什么?”
“没什么。”
……
许辛回来之后,嬴天心和秦扬不得不睡在一个屋子里。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乖乖把床让给嬴天心,自己在地上打坐一宿,困极时便倚靠着墙小睡。好在他之前休息充足,就算打坐一宿也无伤大雅。
挨到清晨,秦扬和嬴天心穿的严严实实,在许家村附近闲转。华陵北虽然已经打了起来,可眼下并不安全,他二人不敢外出太远,只能在村附近徘徊。
秦扬已经可以正常行走活动,两人走了一个上午,反倒是嬴天心先累的直喘气。不过为了能让他加速恢复体力,嬴天心一声不吭,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两人如此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平时还是畅聊家国政事,也偶尔谈起些闲杂趣事,过得如同隐居山林的贤士。
期间,秦扬又多次将之前变革之策斧正改良,供嬴天心参考。她也再度袒露心声,对于文官集团,古往今来有一个非常好用的管制办法——内部制衡。
自古文人相轻,文官集团大多内部会围绕着几个巨头形成势力圈,互相倾轧斗争。为帝王者,只要保证内斗控制在手心里,这种你撕我咬的局面反而会暗中支持。
毕竟内部斗起来,就可以互相检举监督,不至于拧成一块来找上位者的麻烦。就算是嬴天心这种深谙人心的铁血帝王,也不可能将所有人完全控制,她自然也懂这种道理。
在嬴天心继位时,文官集团分为两大派系。一派以前丞相岳正卿为首,这一派中大多经历过璟帝甚至桓帝时代,看尽秦国的沉浮,大多位高权重,且政见相对保守;另一派以现丞相钱书之为首,多为新科少壮官员,入仕时多为独孤敬外戚干政时期,不满于顽固老派,渴望权力重分,支持革新。
岳正卿和钱书之在推倒独孤敬一案上均有从龙之功,按理说保守派人多权重,再有岳氏父子一文一武,本可以在神威年间大放异彩。
然而,在嬴天心继位后,岳正卿连上辞呈八次,任她如何挽留都坚持告老还乡,其子岳诚也主动辞去金鹏卫总领大将军一职,平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挂了个赋闲的虚职,只在嬴天心需要其时才领旨行动。
岳正卿辞官后,文官集团的保守派势力锐减,再加上嬴天心支持变法新政,以钱书之为首的革新派得以大放光彩,双方俨然形成制衡局面,隐隐有反压一头的趋势。
而最让嬴天心诟病的地方在于,不论是新老文官,都逃不掉为官者的通病——一个官字两个口,狮子大开口、阿谀奉承之口。
那些官员的底子,嬴天心不是不清楚。之前她一心解决秦国门阀权贵问题,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处理个别胆大包天者以示惩戒。
可随着氏族权贵倒台,文官集团越发猖獗。嬴天心恨得咬牙切齿,想杀却又不能妄动——若其中一派杀的多了,这种制衡就会被打破,最终只能把另一派也杀光。
然而最近两年,随着保守派诸多官员年纪渐长进而告老辞官,钱书之为首的革新派风头愈盛。
不过,钱书之自推翻独孤敬后一直鼎力支持嬴天心,可谓她的肱股之臣。嬴天心固然担心革新派坐大,但对于钱书之本人依旧信赖有加。
……
斜阳即逝,白雪皑皑,两人从山坡上小心翼翼地下来,朝许家村归去。
秦扬舒展身体,一脸轻松。
“我现在基本已经恢复如初,明日初四,我们就动身前往新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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