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初时分,天还未亮,一众文武百官就如过江之鲫般进入刚刚开启的天承门。
这些人依然少不了一番检查,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早就已经习惯。
在前往无极殿的路上,刑部尚书张辅文和吏部尚书梁峯并肩而行,二人身侧、身后还跟着七八名两部的大小官吏。
“二位大人,下官昨日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钱丞相——”
“打住。”
张辅文立即制止了说话的官员,见梁峯点头,便吩咐道:“一会上了早朝,谁也不许多事。如果陛下问起来,就全把头埋起来,跟着形势走。”
另外一名官员问:“张大人,我等愚钝,不知何为形势?”
梁峯捻了捻白须,讳莫如深道:“形势,就是陛下的意思。你们不需多想,听几位尚书如何表态即可。”
“可陛下如果点名问起来怎么办?”
梁峯笑道:“不知,不懂,不敢定论。陛下的性子你们还不了解?你是庸人,他只会骂你,瞧不起你。可你若是无意触怒了他,那就等着天降雷霆吧。”
众人迈着小碎步加快步伐,进了无极殿,有眼尖的发现,角落里已经站了一个生面孔。
只有张辅文和梁峯认出来,此人正是昨日和岳诚一起觐见秦皇的少年,不知是什么来头。可看此人打着哈欠,站的位置都不对,应该不是官场中人。
“友腾,你去提醒一下那个少年。对了,昨日他和岳诚觐见,被陛下单独召见了。”
名叫王友腾的刑部侍郎也是马上明白了弦外之音。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必是跟风声有关。
为官多年,想要不出差错,就得先人一步。
想到这里,王友腾领了张辅文的命,走向秦扬。
“这位小友,你可是来参加早朝?为何不着官服?”
秦扬本来有些瞌睡,一抬头,见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正对他讲话,不由精神几分。
“我是奉旨旁听,并且——”
他不知为何自嘲一笑:“只是旁听而已。”
王友腾心中略有几分不爽。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看样子也没有个一官半职,却和侍郎讲话如此随意不羁,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他既然有其他目的,也自然不会摆出什么官威。
秦扬并非故意拖大。实在是心中有事,只盼着嬴天心出来,让心里的石头落地。
当然,身为楚人,因为求到秦国才对秦皇礼让,至于其他人,他无心去理会,别管什么侍郎还是尚书,就是秦国丞相,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足挂齿。
“小友有所不知,你站的地方是侍卫值守通行之处。不妨往这边来一些。”
秦扬一看,果然如王友腾所言,其他官员都在前面,左右一排皆是侍卫。他向王友腾道了声谢,便上前几步。
谁知王友腾并未离开,依然在他身边。
秦扬问道:“刚才还未来得及问,您是哪位?”
“我乃刑部侍郎,王友腾是也。”
“侍郎?”
秦扬不禁疑惑,正三品的大员,竟然和他一样站在百官之后。再看跟他穿着同品官服的人都位列前排,在各部尚书之后。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继续问:“王大人平时不该站在这里吧?莫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哈哈,小友果然聪明。我有点事想打听打听,不知你了解多少。”
秦扬刚到永安,并不认识什么人。听王友腾这样说,立即明白,十有八九是和钱书之有关。
“王大人请明言。”
王友腾往角落里挪了几步,示意秦扬也跟过来。
“钱书之犯了大逆之罪,你可知怎么回事?”
秦扬笑道:“您身为刑部侍郎,对刑狱之事应该了如指掌,怎么反倒问我一个毛头小子?”
王友腾怎料秦扬的反诘滴水不漏,一时语塞:“这……我只是关心钱丞相。”
关心?
秦扬只觉好笑。王友腾风轻云淡,看不出一丝关心,只如多知道些消息好要明哲保身一般。
再纵观殿内其他官员,多是三五成团窃窃私语,表情也大多和王友腾如出一辙。
都说丞相是文官之首,可秦扬看来,这只是皇帝眼中的景象。这些官员只有在整体利益受到挑战时,才会拥丞相为先来搞出集团,实则也是各怀鬼胎。
“陛下驾到。上朝!”
只见嬴天心从正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手持华盖的侍女。
都说人靠衣装,龙袍加身,便再也不是之前秦扬认识的那个天心先生了。
百官立即齐齐跪拜,秦扬也自然不例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与往常一般的“众卿平身”迟迟没有等来,只有令人不安的沉默萦绕在无极殿内。
秦扬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嬴天心负手而立,背对群臣。
王友腾还算淡定,而旁边年纪较轻的官员竟然被这股威压逼迫的直接留下汗来,而那官员擦也不敢擦,只能强忍。
一声蔑笑传来。
“你们天天喊着朕能万岁,可有的人巴不得朕早点死。”
百官齐呼:“臣等罪该万死——”
“行了!”
嬴天心转过身,挥手道:“各位爱卿平身。”
众官如释重负,纷纷站起。可谁都清楚,这样的开场,注定今天的早朝绝不平静。
嬴天心刚刚在龙椅上坐定:“严禄,宣旨。”
严公公手持圣旨,上前一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丞相钱书之大逆不道、贪赃枉法、戕害百姓,为天地所不容,人神而共弃之。朕本念其为旧臣,盼其反省,此人却一意孤行,不思悔改。现革除其官职封赏,赐其自缢。”
不等众人反应,张辅文立即上前:“陛下,钱书之恶迹累累,刑部已查出其所有罪行。臣建议应将其夷九族,彻查其同党!”
嬴天心忽然笑了笑。秦扬在下面看不得真,却只觉得这笑中带着几分疲惫。
“不必了,就这么办吧。”
一旁的梁峯和另外几名尚书也同时站了出来。
“陛下圣明,对大逆之徒也能如此宽容,此乃秦国之大幸!”
“臣附议。张大人的提议也是恪尽职守,但陛下乃圣天子,自有我等臣子没有的仁德之心。”
秦扬正看得百感交集,却听身边的王友腾说:“小友,你是不是觉得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
秦扬有些心灰意懒。
钱书之若是再过二十年,的才能绝对不亚孙庭芳。英雄惜英雄,他的内心深处希望嬴天心能和钱书之有一次对话,消除他们君臣之间的隔阂。
可他知道这不可能。嬴天心有身为秦国君主的尊严,钱书之也一样。
“不然呢?”
王友腾笑道:“你难道想看一场众臣死谏,力保钱书之,结果却搞出来结党营私株连九族的桥段?”
秦扬不禁一惊,王友腾继续说:“陛下顾忌官员朋党,官员真的不知道么?”
秦扬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瞧了这位侍郎大人:“请您指点。”
“陛下这道旨意是想看群臣的反应,以及他在臣子之中的分量。张大人去踩钱书之,陛下就不会再去猜忌,也能落个宽宏大量的美名。”
秦扬摇头道:“可那几个尚书你唱我和,陛下真的会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至少这些人朋党起来是帮着他的。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不朋党现在就死,朋党之后再死,是你,你选哪个?”
官员朋党自古有之,真正能独善其身者,大多也是闲职。
秦扬突然醒悟。秦国已经推倒了王侯门阀,现在要解决的并不是朋党,而是如何制衡朋党。
嬴天心想杀光结党营私的人,那便无人为官,绝对不可取。现在看来,这殿内的官员似乎拧成一股,难以分而治之。过去有钱书之,尚且起到协调百官和皇帝的作用,可今后该如何?
况且经过此事,嬴天心也知道,用这种怀柔的协调很容易出问题——官员之间朋党关系越来越紧密,且丞相这个纽带一旦出问题,后患无穷。
正想着,却听严公公拿出第二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万民翘首之时。楚人秦扬,曾护朕立功,有经天纬地之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破格提拔其为丞相,理秦国政务。钦此。”
这时,严公公望向这边:“秦丞相,请上前领旨谢恩。”
此旨一出,群臣哗然!
“谁是秦扬?”
“怎么突破多了个不知名的丞相?”
“而是还是楚国人?怎么回事?”
就连一直淡定如佛的王友腾也不禁皱眉,嘀咕道:“这个秦扬是哪位,什么来头?小友可知一二?”
秦扬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您别找了,我就是。”
说罢,他走出人群,上前跪拜。
虽然不知道嬴天心这是要闹哪出,可此时别无选择,只能静观其变。
嬴天心的性格他了解,若是在这样的场合抗旨,等同于自杀。
“臣秦扬,谢陛下隆恩——”
严公公满脸堆笑,手持圣旨,正要走下来,却看一人走上前。
“慢!臣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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