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守夜人

    
    古有刘备三请诸葛亮，今有史斌四顾狄烈。
    史斌早就听闻这位大游侠的贤名，摒去从人，和他说了自己的改革心意，向他征询意见。
    双方以茶代酒。
    事实证明，真正的高人都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这位出场最晚的，最后一位守夜人，相当厉害。
    狄烈所说的第一条，便切中要害。
    “古往今来，科举取士，这一制度固然有选拔人才的作用，却也有很僵死的地方。”
    史斌道:“先生请讲，史斌洗耳恭听。”
    狄烈见皇帝如此谦逊，是诚心想要向高人讨教，不只是作个样子，看来是真有改革大志。
    于是他直言不讳:“一纸试卷，决定一个人的前途，这个方法太僵死了。老天爷给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并且每个人开悟的时间也有早有晚。有些人正好遇到了擅长的题目，于是一飞冲天，而有些人在考试的那年并没有开悟，无论怎么拼命读书也没有进境，难道这人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
    史斌想了想，说:“先生说的对，说起读书能力，背书能力，谁也比不上赵括。可最后呢，这货害死四十万军队。”
    狄烈道:“正是这般。一个人，没有读书的天赋，不代表他没有其它方面的天赋。千军万马挤这条独木桥，难道挤不上去的，便全都是废物？便全都只配活的连猪狗都不如？”
    史斌道:“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应该给他们施展的舞台，不一定非得靠读书决定一切。读书固然有用，但读书读不出来，而在其它方面有特长的人，也应该给他们机会。”
    “然而现在，大离朝没有这样的机会。不说别处，就林冲手下，网罗了多少各行各业的顶尖天才？大离朝没有给他们出路，他们只能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猪狗不如的活着！想有点尊严，就只能去林冲手下当强盗！幸好林冲运气好，被皇上提拔为守夜人，这帮人才跟着洗白。”
    狄烈的声音中充满了伤感，他是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大侠客，当然很同情那些有一技之长却只能卑躬屈膝般活着的人。
    史斌沉吟良久，起身向大游侠鞠躬致敬。
    “多谢先生，朕受教了。这事必须改革。怎么操作，请先生说具体点。”
    狄烈回了一礼，双方落座。
    “就以林冲手下那帮人为例，他们普遍不擅长读书，考取不了功名。但又个个身怀绝技，有擅长经商的，擅长术数的，擅长医道的，擅长造船的，擅长养马的，擅长农业的，擅长暗器的，还有擅长音乐，擅长裁缝，擅长打探情报，擅长水战，擅长打造兵器的，甚至还有擅长火药的高手，这帮人全部沦为草莽，敢问皇上，这是谁的罪过！”
    史斌脸上真是燥的慌。
    以前全是吕家昏君的错。
    那现在自己继位了，千头万绪的事做了一堆，因为没有处理政务方面的经验，做了一堆事，仍然感觉没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顶多靠着自己的拼命努力，在一场关键大仗中打败了敌军，让老百姓过上了能吃上饭的日子！
    但老百姓不是猪狗，不是鸡鸭，他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上饭！
    而且顶多是吃野菜叶子！
    离幸福生活，还差的远呢！
    别骄傲！
    一堆事要做呢！
    考不上科举，并且身怀绝技的人，在大离朝受尽委屈，受尽各类人渣盘剥，却只能在林冲手底下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悲！
    这是因为大离朝，甚至说古代的封建政体，其自身的痼疾已经病入膏肓，必须得下猛药了！
    如果身为人君，狠不下心，没有决断力，非要与世家大族或是其它势力妥协，则人才永远是沦为草莽的命运。
    不能为你所用，那你就等着灭亡吧。
    “是朕的罪过！万方无罪，罪在朕躬！朕思虑不及，昏昧愚钝，幸好有先生提醒！一会请先生代朕拟旨，把这帮人才，全部重用！”
    史斌本以为这样说，狄烈先生能高看他一眼。
    穿越者的优势是放的下身段。
    昏君委过于人。
    明君却认为，只要朝廷没治理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他当然想当明君。
    他本以为这样说，能让狄烈大侠高兴。
    但并没有。
    狄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冷水照样浇:“陛下的这道圣旨，必定得不到执行。”
    史斌一头雾水:“先生有话请讲。”
    狄烈心道，我怎么看你，都不像皇帝的作派。
    但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潇洒归潇洒，但他不会直接说伤人自尊的话。
    尤其对志同道合的人。
    史斌也确实不是皇帝，因为他一天也没深宫中待过，这个所谓的养子身份，就是老皇帝用来顶缸的。
    太平盛世，养子作为炮灰，哪凉快哪呆着去。皇位的事，你不用想。
    乱世不好收场了，才让养子出来顶罪。不是为了给你江山，让你享乐，而是为了让你替他们死。
    狄烈思虑到这一层，对史斌更多的只是怜惜。
    他耐心的给他分析着利弊，就像一个大哥哥，在为他最疼爱的小兄弟指点迷津一样。
    “世家大族，和皇族权贵是不会同意的。因为这样就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联合起来阻挠皇上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新政，一定会伤及守旧派的利益。
    他们宁可让朝廷亡了，也不愿意让别人动他们的利益。
    我们世家大族通过考试得官位，这帮穷人可以不考试得官位？
    那哪行啊，必须捏死在萌芽状态啊。
    “先生，你一会拟旨的时候这样写。”史斌脸现杀气:“朕要破格提拔他们，不看他们的功名、学历，并且，从现在起，对百姓中，任何有一技之长的特技型人才，一律重用，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朕要亲自接见他们，朕要赐宴！有敢就此事嚼舌者，斩立决！夷三族！”
    老皇帝在灭国之际，在这危亡之际，拿我顶包，可以。
    但既然有了权力，就要对付那些所有敢不听话的人！
    他又补了一句:“先生，把你这枪带上，有敢闹事者，直接给朕狙了他！”
    狄烈见新君如此有魅力，有气场，有决心，知道改革必成。
    只要新君不怕得罪人，敢于不惜一切代价改革，打碎旧秩序，不愁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
    狄烈对皇帝说:“臣领旨。”
    狄烈提出的第二条议案，更是一针见血。
    真想不到，这人身在江湖，却有这般见识。
    他和史斌谈起老吏抱案死，千里追证一事。
    他提出一个观点，如果想要大幅度降低官员的工作难度，底层很多冤案只须由分散的弱势的受害人承担即可。
    这样一来，官员们倒是逍遥了。
    整天喝花酒即可。
    于是一帮新畜生就新鲜出炉了。
    但如果不计成本，往死里管，就一定对吗？
    狄烈又举一例，有个有钱人家的女人，养的狗被人杀了吃肉，为了查清此案，上千名衙差辗转多省，疲于奔命，值吗？
    有多少朝廷力量，禁的起这样的浪费？
    老百姓的正事顾不下来，却为了这种有钱人的这种事浪费时间？
    史斌简直是要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是学法律专业的，但主要是约翰奥斯丁博士那一派的实在法，应然法，对旧有法制体系的反思不够深刻。
    毕竟自己不是研究这一方向的。
    可是人家狄烈大侠，却能想到这！
    这人的悟性多高！
    “先生，说你的解决办法。”
    “其实唐代就有人提过根治办法:朝廷只要少管些不该管的，自然就能有余力管好那些该管的了。可是没人愿意听。因为咱们本朝的老百姓真是好欺负。而且，多管些不该管的，可以借机多收贿赂……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关这帮蛀虫屁事……”
    史斌气的使劲一拍桌子:
    “先生，带上你的破枪！随时准备杀人！朕给你一万发弹药！对这帮人渣，你给朕往死里杀！”
    狄烈性情平和，皇帝虽然如此愤恨那些与奸商勾结害民的脏官，他却仍然慢吞吞的说:“陛下，臣还有第三个议案……”
    “你说！”
    “均田制和租调制都要改革，但可以借鉴府兵制。”
    史斌对此人的敬佩是越来越多，他的知识面实在太广了。
    他从来没有考取过功名，他不屑做那书呆子才做的事。
    他也从来不受那些迂腐的条条框框所限制，一生本色而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活。
    他向鲁智深一样行侠仗义，但他不像鲁智深一样接受朝廷的伤害。
    他的言行举止，更像绅士，或是杰克船长那类洒脱的人。
    他提到的这几个制度，都是当时的历史背景条件下所能适用的东西，也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其中以府兵制水平最高。
    这是宇文泰的招。
    这家伙，放眼五千年历史，也算绝顶高人那一拨的。
    就不用浪费笔墨多提他干过的那些轰轰烈烈的屠龙盛事，就光看此人的见识，都胜过上亿的人。
    节省篇幅，不里不展开，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看相关论文。
    简单说，府兵制可以节省成本。
    “先生，你就直接说，你想要的改革是什么样的？”
    狄烈说:“现在是乱世，朝廷光给老百姓喊情怀，是没用的。朝廷的利益和他们自己的利益必须绑在一起。要在府兵制的基础上作出改革。”
    说完他想喝茶。
    史斌猴急猴急的按住茶杯:“你说完再喝！”
    “好的，皇上。”狄烈心下暗道，小伙子心太急了。他慢慢给史斌分析:“把前线的百姓动员起来，有功的百姓也都封给他们土地，地租只交三成！大头归他们自己！这样一来，打仗，是为了他们自己打！如果土地丢了，丢的是他们自己的地！如此一来，军民的利益就一致了。”
    史斌赞道:“漂亮，这样一来，你都不用动员，他们自己都知道和敌人拼命，士气要多高有多高。果然还是先生更像那千年的狐狸！”
    “陛下谬赞，臣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