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世界不可能是实验

    
    地球轨道，双游子号。
    墨欣桐站在右侧面向地球的舱室的窗户前，看着丁仪的降落舱逐渐进入大气层。
    “丁仪……好不容易从宇宙回来……我又要回到那里去……”
    她眼角泪水止不住的直流，晶莹的泪珠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脸颊落下。
    她听到耳机边有丁仪的哽咽声，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她始终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会在即将回到家的最后一刻，两人以这种方式分离。
    双游子号上，近乎所有的舱室都闪烁着猩红色的警告灯，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
    被太空垃圾撞到的那个地方，就像一颗掉进湖面的石头，在整个飞船上引起激荡的连锁反应。
    这艘飞船再不进行补救，就要全部损灭了。
    但她能做些什么呢，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分钟，以人类的力量，无论做什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的工作。
    墨欣桐强忍住泪水，和丁仪诀别。
    “丁仪…可以和我…告个别吗？”
    墨欣桐想告诉丁仪，让他不要忘记他。
    “我……”
    刚说出第一个字，她再也发不出声音，耳边只有嗡嗡的信号中断声。
    她和丁仪的联络断绝了，丁仪所在的降落舱已经消失在大气层中。
    墨欣桐无力地瘫坐在舱室的地板上，无助的影子被红色的光影拉得落寞。
    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墨欣桐双眼空洞的望着湛蓝色的地球，心情复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到了薛定谔，这个和她一起被留在飞船上的小生命，站起身，来到已经不能脱离舱体的降落舱里，把薛定谔抱了出来。
    尖锐的警告声不断，墨欣桐和薛定谔刚刚走出降落舱，降落舱内部就传来舱体解构的声音，在一人一猫的注视下，舱体发生撕裂，被太空的力量撕裂成碎片。
    墨欣桐只能关闭连接降落舱和飞船的廊道封闭门，让仅存的飞船空间尽可能保持稳定，但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仅存的飞船舱体会不会被现在正在发生爆炸的地方波及到。
    在飞船上的每一分钟，都彷佛是生命最后一刻。
    墨欣桐抱着小猫，来到驾驶舱，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和她交流，她看到驾驶舱里的面板中，近二分之一的舱体已经显示受损的状态。
    她的心不再抱有希望，呆坐在一处角落，抱着薛定谔，阖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希望自己等到的是一场剧烈无比的爆炸，直接把她的身体和神经在一瞬间炸毁，这样就不用承受死亡时的痛苦。同时能让她在记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脑子保持想着丁仪的模样。
    地板在颤动，墨欣桐知道，爆炸距离这里已经不远。
    就在这时，一道机械的声音忽然在墨欣桐耳边出现。
    “双游子号核心部位即将受损”
    “检测，飞船超45%的舱体受到破坏。”
    “检测，飞船遭受非人为破坏。没有按照规定进行自毁。飞船内部仍有两个生命体。”
    “生命体检查完毕。墨欣桐小姐，薛定谔猫猫，是否需要唤醒42？”
    墨欣桐勐地睁开眼睛，像捉住了救星，连连点头，大声地朝船体大喊。
    “需要！”
    随即，一个温柔的久久未出现过的声音传出。这个声音墨欣桐再熟悉不过了。
    “墨欣桐小姐，许久未见。”
    墨欣桐激动不已，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泌出来。
    “42，为…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墨欣桐带着哭腔，声音发颤。
    返程的途中，她和丁仪两人已经在双游子号主舰上和42道别了。如今两人乘坐的是一艘彷人类技术的火箭，一切都由两人进行控制。为什么42会出现在这里？
    “等我把飞船里的问题解决了，再和你解释吧。墨欣桐小姐。”
    42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给墨欣桐无限的安全感。
    “飞船伤得挺严重的。很多舱体都受到牵连。但我能保证剩下的舱体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42既然都这样说了，墨欣桐知道这艘火箭还有挽救的机会。
    42开始支配火箭的控制系统，强大的自我意识和计算能力立刻在整艘飞船内扩散运作。
    在墨欣桐的视线里，首先是四周猩红色的警告灯缓缓消失，变回日常的温柔灯光，其次，她看到所有的舱体门关紧，飞船后半段传来哐啷不断的声音。42正在对火箭进行切割工作。很快，那些严重受损的舱体从主船体中分离出去。
    一些受损但仍有使用价值的船体被留了下来，由42操控的机械臂带着不同种类的灭火和固稳工具，对这些地方进行修补。
    同时，飞船四周出现的非常态摇晃也在42的航程系统控制下慢慢消失，重新变回平缓。
    终于，在42的操控下，整艘火箭稳定下来，但体积比先前少了一半，此刻，正在远离地球轨道，凭借着惯性慢慢往远离地球的方向滑去。
    “大致修复好了。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修正。船体的主核心舱没有受到影响，前半段的船体的生态系统还能继续使用。但后半段的动力系统基本上报废了。”
    42向墨欣桐汇报道。
    墨欣桐放下手中的薛定谔，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42，为什么你在这里？”她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
    “你不是在主双游子号上就和我们分别了吗？”
    “是的。”42回答，“确实在那时候我已经和你们就分别了。但我仍隐藏了一个短暂的孤立意识在这艘火箭内部。设定为冬眠状态。在你们返程的途中，无论怎么呼唤也不会出现。”
    “为什么要放一个孤立意识在这里？”
    “本意是为了等你们两个回到地球后，带着这艘火箭进行自我销毁，避免技术外泄。你知道的，虽然这艘火箭是彷人类最高科技力。但仍有不少我们文明的技术痕迹，不然不可能有这么持久的太空航行能力。”
    “所以刚才……”
    “刚才飞船的核心舱受到外部威胁，激活了我。”
    飞船暂时稳定下来，墨欣桐短暂的松了一口气，但轻松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看到这艘飞船距离地球越来越远。
    “还能控制这艘飞船回到地球去吗？42.”墨欣桐着急地问道。
    她望着蓝色星球的眼睛望眼欲穿。
    “抱歉，飞船的动力主要在后半段舱体中。而后半段舱体基本上都处在严重受损的状态，基本上都被我从主船体上分离出去了。这是为了避免船体前舱受到影响必须做的措施。剩下的动力系统也处在损坏状态。飞船没有动力、也没有扭头往地球方向移动的能力。”
    “那那个降落舱呢？现在这个距离，使用降落舱应该还能补救…”
    “降落舱已经在地球轨道那堆太空垃圾里面了。”
    “……”
    墨欣桐的心情沉重下来。绝望之后不是重新的涅槃，而是残忍的现实。
    “那……现在我的处境是怎么样的？”
    “飞船的前半段和核心舱没有受损。虽然没有了动力，但飞船还是具备长达五六百年的生态系统。此外，飞船的控制系统虽然有部分功能受到损坏，不能够控制前进方向，但微调飞船的自身，躲避一些障碍还是没问题的。”
    42的话意味着，这艘飞船将变成一个不受控制的，在宇宙中流浪的封闭舱体。
    “我一个人在这艘逐渐远离地球的飞船上生存，这不是比死更难受的一件事情吗…”墨欣桐喃喃道。
    42没有说话。
    “有时候……活着就有希望。”
    墨欣桐沉默了许久，42缓缓传来一句话。
    墨欣桐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蜷缩身体在驾驶舱的角落里。
    接下来的时间，42把双游子号（这艘火箭毕竟是主双游子号里的子舰，勉强也能称为双游子号）上的幼稚园水平的电脑关掉，自己取代之成为整个飞船的主控制者。
    先对整个飞船的内环境进行全检，找到所有细枝末节但可能引起事故的地方，把所有的安全隐患问题都处理掉；然后在只剩下半艘飞船的情况下，把整个飞船的内部环境进行调整，使其具备太空航行的能力。
    这种事情对于人类和人类的计算机而言，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对于42而言，只是一件家常便饭的小事而已。
    情况和它预想的差不多，失去了动力，但有些重要的功能还能继续工作，这些功能利用好了，说不定能在以后产生希望。
    等一切修复得差不多了，42感知到墨欣桐的心情总算有所起伏。
    墨欣桐脸色压抑，嘴唇发白，但眼睛已经稍微有了些活气。
    活着，才有希望。
    “墨欣桐小姐，你想明白了？”
    墨欣桐点点头。
    “42，和我汇报这艘飞船的所有情况。”
    ……
    双游子号飞船已经来到火星轨道上，墨欣桐往后望去，地球的轮廓越来越小，空旷而黑暗的宇宙空间越来越大，那些发光的光源彷佛一块巨大没有边际的黑色天鹅绒幕布上的一点点小光。
    孤寂的流浪生活已经开始了一年。
    这一年时间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
    脚下，薛定谔慢慢地摩挲她的脚踝，墨欣桐把薛定谔抱起来。
    薛定谔已经老了，猫须有些斑白，叫声无力。
    薛定谔如今11岁，按照人类的年龄，已经是年迈的老猫。
    墨欣桐也看得出来，薛定谔的生命力正在丧失。
    薛定谔轻轻舔墨欣桐的脸，墨欣桐伤感起来。
    她不想薛定谔死掉，这样的话，在宇宙中，她就真的没有一个对象可以倾诉了。她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人流浪。
    但是以当前的飞船的医疗条件，薛定谔的衰老是不可避免的。
    “薛定谔，你要不要进入冬眠舱。”墨欣桐举着薛定谔，认真地问道。
    虽然这种想法带有自私的成分，但墨欣桐希望薛定谔能够在自己最煎熬的时候陪伴自己，现在的时光，她还是能够一个人度过的。
    薛定谔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轻轻的叫了一声，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薛定谔进入了冬眠舱，飞船里面只剩下墨欣桐一个人。
    无限的寂静笼罩整艘飞船，她彷佛活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面。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工作，吃东西补充营养，来到驾驶舱查看飞船的状态，以及进行人类必须有的休息。
    “墨欣桐小姐，你的精神状态有些糟糕。”
    当飞船驶出木星轨道时，42对墨欣桐说。
    墨欣桐也意识到了，点点头，张开许久没有张开过的嘴唇。
    第一句话，竟然有些说不出话了。语言能力竟然在丧失吗？
    “我也知道。 每天看着飞船远离地球，还有身边无限黑暗的宇宙，精神怎么会好呢。”
    “可能是患上幽闭症了。我建议你也去冬眠一下吧。短时间之内，这艘飞船是会沿着这个轨道行使出太阳系的。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墨欣桐犹豫着，最终答应下来。
    “到了要出太阳系的那天，麻烦唤醒我。”
    “明白。”
    “要是出现什么重大的问题，也唤醒我。我不想在睡梦中死去。”
    墨欣桐悲观地凝视前方。
    “明白。”
    墨欣桐把飞船内部的东西，包括生活区和工作区的，都收拾得井井有序，进入浴室好好的洗了一个澡，把身体擦拭干净，在窗前最后一次眺望地球后，踏入冬眠舱。
    双游子号上所有非必要功能关闭，灯光消失，整艘飞船陷入黑暗状态，船上，只剩下42一个智能意识操控这艘飞船。
    飞船逐渐远离身后湛蓝色的星球，往无边的宇宙飞去。
    ……
    墨欣桐被唤醒了。
    这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因为动力系统损坏，飞船的速度远远没有办法与之前相比，但速度仍在第三宇宙速度以上。
    但如今也即将来到太阳系的边缘。
    42唤醒墨欣桐后，墨欣桐感觉自己从一场很长的梦里面醒了过来。
    在这场梦里面，她和丁仪都回到了地球，两人在地球上结婚生子，过上平凡而美好的一生。
    以至于一醒来，看到真实的环境，无限的惆伤立刻盈斥她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