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尤三姐拔剑自刎一样,陈颍对于金钏投井这件事并不曾在意过,即使它们就在陈颍的记忆中,却也是尘封在某个角落,未经牵动时,便不会想起。
因为她们两个的遭遇对陈颍而言,算不得是意难平,最多也就是对两条生命的惋惜,并无遗憾,它们能在陈颍心中引动的波澜甚至还不如茜雪因枫露茶被赶之事。
来到这个世界十数年,黛玉、晴雯、香菱她们那些让人意难平的事,陈颍都努力地去改变了,却从未想起过这两人的死,倒不是陈颍冷血,只是在他看来,这两人的遭遇并不那么值得悲悯。
即使他过目不忘,精力却也是有限的,对于不甚在意的记忆,若是没有关联点引动,自然很难出现在脑海中。
若不是柳湘莲找上门,陈颍也不一定何时才会想起尤三姐的事情来,或许也会和金钏一样,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从属下的汇报中得知。
听完竹砚的汇报后,即使早就知晓贾宝玉是个懦弱无情的人,陈颍也还是忍不住气愤、心寒。
时间回到金钏投井之前,这日贾宝玉刚从北静王府回来,来到王夫人上房请安,进屋后只见几个丫鬟手里拿着针线,却都在打盹儿,王夫人在里间软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迷瞪着眼睛乱恍。
贾宝玉轻手轻脚走到跟前,把金钏儿耳朵上的坠子一摘,藏进怀里。
金钏儿惊醒睁眼,见是宝玉,方止住惊呼,转而打了个哈欠。
贾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
金钏抿嘴儿一笑,摆手叫他出去,困的睁不开眼。
贾宝玉恋恋不愿离去,悄悄探头瞧王夫人合着眼睡的安稳,便将自己荷包中带的香雪润津丹掏出一丸送到金钏儿嘴里,金钏儿也不睁眼,只管噙着。
贾宝玉见状又委身近前,拉着金钏儿的手悄声笑道:
“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罢?”
金钏儿嘴角微扬,仍不答话,贾宝玉又道:
“等太太醒了,我就说。”
金钏儿睁眼,将贾宝玉轻轻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竟连这句俗语也不明白?”
见金钏并未拒绝,贾宝玉便凑脸想讨胭脂吃,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鼻子怒骂:
“好个下作小娼妇儿!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贾宝玉唬的亡魂大冒,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跑了,只剩金钏儿半边脸火辣辣,有口难辨。
虽金钏儿苦求,一众丫鬟也为之求情,到底王夫人也没饶过她,叫了金钏儿的母亲白老媳妇儿领了人出府。
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丢尽了名声和脸面,这才出了后面投井之事。
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里就有陈颍安插的眼线,正好将贾宝玉和金钏儿的一言一行听看的真切。
于这个世道而言,金钏儿没有拒绝贾宝玉,便算是狐媚主子,坏了规矩,但陈颍觉得,一个丫鬟想当姨娘并没有什么不对,也并不可耻。
真正失格犯错的人是贾宝玉,空口许诺,撩拨丫鬟,当着王夫人的面对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动手动脚,说的严重点,这叫做淫辱母婢。
这也是王夫人为何起身便打了金钏儿,将事情定性为金钏儿勾引主子。若是淫辱母婢的名声传出去,贾宝玉这辈子便再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谷賣这也是陈颍觉得麻烦之所在,不管是王夫人还是贾母,都不允许贾宝玉背着这样一个污点,就算是贾政,打贾宝玉再狠,也不可能任由贾宝玉和贾家的名声被毁。
因此金钏儿就成了贾母等人的眼中钉,岂能不将之拔出?
偏偏金钏儿投井时被龄官撞见,而陈颍为了让龄官在关键时候给黛玉做替身,曾许诺过人情。
金钏儿没死,还被暂时安排到了荆钗阁做事,这导致陈颍将直面贾母的不满和问责,甚至还会面对来自贾家共同利益阶层的施压。
这样一个计划之外的变故,若是处理不好,便会打破目前苦心经营的平衡,但让陈颍将已经救下的人交出去送死,那更是不可能。
陈颍曾看过一个帖子,推测金钏儿并非是自寻死路,而是贾府为了贾宝玉的名声,将过错都推到金钏儿身上,并杀人灭口。
曾经的陈颍还觉得是无稽之谈,金钏儿明明是出府后又回到贾府投井死的,若是贾府灭口,又何必让她死在贾家里,惹人口舌。
可当他真正接触过这个世道之后,便领会了其中的黑暗,大户人家将罪责推给下人,再杀人灭口,一了百了是极为常见的操作。
而杀人灭口也并非要亲自动手,就如同王熙凤害死尤二姐的办法一样,杀人根本不用刀,以口便可诛之。
“六眼飞鱼”,最是杀人于无形。
陈颍和黛玉来到贾府时,荣庆堂里早已摆好了阵仗,等着兴师问罪。
环视一圈之后,陈颍侧头看着黛玉轻松顽笑道:“玉儿,可见老太太是心疼你的,将诸位长辈都叫到一处,免去你奔走请安的烦劳,咱们也别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快些见礼才是。”
黛玉担忧地看着陈颍,却是笑不出来,抿紧嘴唇和陈颍一起向贾母等人行礼问候。
“玉儿,你去后面寻姐妹们说说话儿,你二舅舅有些事情要跟颍哥儿说。”
黛玉后退一步,拽住陈颍的袖子,抬起头看着贾母,倔强地摇头。
贾母脸色一沉,又道:“你这一回去几个月,探丫头她们常念着你呢。”
黛玉仍然摇头。
“还有宝玉,他这番病了,可吃了不少苦,你去看看他罢。”
黛玉将头摇的更用力,站在陈颍身边,寸步不移。
陈颍翻手握住黛玉的冰凉小手,看向贾母笑道:
“老太太单说三妹妹她们想念玉儿,却不知玉儿也一直念着您呢,就让玉儿留下多陪您一会儿,有什么事您让政二叔直说便是,不用避着玉儿。”
说着陈颍转看向贾政,古怪道:“我的事向来是不瞒玉儿的,就是不知道政二叔是否问心无愧。”
贾政想起贾敏之死,脸上臊的通红,不敢抬头与陈颍和黛玉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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