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站在不远处看着,等待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与墓中那个早已沉睡许久却不曾离开他的心半点的女子慢慢说完话,祭酒收拾妥当后才招呼他进屋,魏恒应了声跟上去,进门前回头望了望那座坟冢,桃花洒落,铺满坟头。洁白的石碑上只写着四个刻骨铭心的大字,吾妻阿浅。
仿佛有温度一样,魏恒觉得心烫了烫。回首跟进屋问道:“阿彧,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你苦心经营了两年推翻了顾灏白,怎么得到了太子位又弃之?况且,陛下还没放弃派人四处寻你……”
给魏恒布了薄酒后,顾秋彧才缓缓开口:“你觉得我真的想当太子?”
“恕我迟钝,阿彧,我不懂,你从前未有半分上心权力,为何你会突然涉险争权……”想到墓碑的题字,猜测道:“难道是为了给卿浅报仇?”
顾秋彧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酒杯,“魏恒,不仅仅是你想的那样,更因为这是阿浅的遗愿啊。”
迢迢往事,被揭开还是带着血色。原来当时,魏恒告知他卿浅早已被葬到城外,当晚顾秋彧还是不顾危险前去寻她,只想再见她一面。刚赶到城外时,遇到了当时阿浅求药的药庐里的婆婆,她拦下顾秋彧惋惜摇摇头道,皆是痴儿。
顾秋彧追问之下,老婆婆方才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太子顾灏白本是荣宠一时的乔贵妃的孩子,无奈乔贵妃生病离世得早,死的时候哀求陛下照拂,君上心软念及旧情封了顾灏白为太子,但心下不甚喜欢这个温吞的孩子,并未给予过多爱护。
然顾灏白少年老成,城府颇深,心知伴君如伴虎,后宫再无仰仗,要想顺利继承皇位还得有自己的手段。表面温文尔雅,无所作为,暗地却阴狠狡诈,手段血腥,拉拢臣子,丰满羽翼,很多不愿追随的官员被暗地处决。
卿浅原本是卿尚书家独女,卿尚书中年丧妻,对着独女甚是宠爱,父女相依为命。而这卿尚书家族几代为官,一心为国生性耿直,对太子的拉拢不耻,不屑与太子结党,痛斥其野心。不过半月就被安上通敌这莫须有的罪名,全家老小五十一口除了因受父亲委托到应天府拜访故人的卿浅外,全部落狱处刑。
卿浅得到消息后悲痛欲绝,欲手刃仇人,心知死路一条不想牵连顾秋彧,以顾秋彧对自己的爱护定不会袖手旁观,卿浅不愿他涉险,便狠下心不辞而别暂居故人家中。
苦苦思议良久有了计划,便求与父亲同朝为官的故人以拉拢为由将她献给太子,伺机复仇。
所幸,宴会上卿浅一曲惊鸿舞,成功吸引到顾灏白,对卿浅的美貌才情甚是满意,荣宠至极,择日就欲纳为侧妃。
本来计划在新婚之夜,用匕首刺死顾灏白,却不想喜宴与顾秋彧重逢,心下凄苦,看到他这么痛苦失神的模样,心中宛如千刀万剐,但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只能硬撑着装作无事。
招待完来宾后,顾灏白遣丫鬟送卿浅先回新房,经过花园时心下烦闷就屏退了丫鬟静站了一会,却无意听到假山后顾灏白与部下的对话,大喜日子,他还在算计权力,对圣上宠爱的四皇子,要用计暗杀除之而后快。
卿浅心惊暗暗离去,顾灏白丧心病狂居然对自己的弟弟都下得了毒手,担忧顾秋彧,想提前告知他小心防范,但又担忧行踪暴露,被顾灏白抓到把柄,牵连了他,便将行刺的事压下再作打算。
思虑再三,几天后卿浅找到机会,托辞要到家乡寺院还愿,只带着少许侍从到了应天府,特意选了离药庐不远的寺院,屏退了侍从,偷偷从后门跑到药庐。
卿浅见面就扑通跪下,将事情与药庐老先生托盘而出,请求老先生能否保全顾秋彧,声声泣血,老先生念她痴心一片,当即应允,同时赠了她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以报血仇。
思量赴死的时候,她还担心直接找他会给他带去危险,她的四哥那么好,她舍不得他再受一点伤害。
择日后,卿浅盛装为顾灏白设宴,在餐食里掺了毒药,笑着为他布菜,顾灏白只当是卿浅邀宠,兴致勃勃的夹了一些菜欲喂给卿浅,卿浅心知逃不过,毅然吃下,但没想到的是,眼睁睁看着只浅尝了一口的顾灏白被突然出现的暗卫叫住放下了筷子,兴致被打断,顾灏白脸色阴沉的推门出去。
卿浅苦叹,为什么老天待她如此不公?
遇到喜欢的人却不能厮守?家人不屑为伍被冤惨死?仇人却好生生的活着!
“什么!派去四王府的暗卫全被毒杀?废物一群……”顾灏白震怒的声音隐隐传来,卿浅眼中含泪,却浮起一个凄美的笑,“还好……四哥没事……咳……只是父亲的血仇不得报了……”心肺如同火烧,撑着桌子咳出一口鲜血,如同断线的木偶摔落在地。
顾灏白未沾多少毒,捡回了一条命,心下以为卿浅是被安插进来的杀手,并未多做耽误,草草葬在了城外。
浮世无她。
“顾灏白派人刺杀的时候我尚浑浑噩噩的在府中,要不是阿浅苦苦哀求神医保全与我,死的人就是我。明明是绝路,阿浅怕连累我,一点都不愿告诉我。阿恒,我好恨。”
“……所以你冒险争权,罢黜太子就是为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追名逐利并不是我想要的,况且,我曾答应过,要陪阿浅去游山玩水。”
答应一起看风景的人不在了,这风景也要有人代她看才是。
……
魏恒不再劝他回去只是叮嘱了许多后告辞离去,顾秋彧背手站在院里的桃花树下,有斑驳的阳光洒下来,眯着眼望去,仿佛又见到灯火氤氲,阿浅的笑容格外好看,点亮了他整个世界。
然,浮世无她,莫敢相忘。
顾秋彧温柔的捂住眼睛,叹息:“是情是劫,又如何辨得清呢?阿浅。” 魏恒突然出现拦下顾秋彧,“阿彧,你不能进去。”
顾秋彧失神的抬起眼睛看着魏恒,“阿浅是不是真的……”下面的话却如同那句赌气的二嫂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魏恒担忧的看着他,“阿彧,你别这样,我们回去吧。”
“回去?怎么回去,我本来在想,阿浅要是过得幸福,我也该替她高兴,我不争不抢了,只想知道她安好,可是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没了!”突然挣脱魏恒的手,失控的带着哭腔,“我要去看阿浅,你们都骗我!阿浅肯定没事!”
“顾秋彧!卿浅不在里面。”魏恒制住顾秋彧,急急地说,“不知怎么,卿浅出事第二天就被下葬了,这事疑点很多,你现在进去无异于寻死,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迢迢往事。
大楚三十年,初春,太子顾灏白因失德被废黜,不久病死牢狱,太子一党被尽数瓦解。次月,四皇子顾秋彧被立为储君,却突然失踪,找寻数月无果。
半月后,临安城外十里亭桃花林中,有一座精致的竹楼,掩映在红花绿树之中十分隐蔽,靠篱笆右边一颗桃树下却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传言中失踪的新储君顾秋彧此时正亲密的贴着坟冢的石碑,仿佛情人之间亲昵的耳语,脸上挂满温柔的笑意,边饮清酒边缓缓说道:“阿浅,青城的烟杜山风景不错,清晨浓雾漫天,朝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面一点一点爬上来,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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