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历史滚滚,贯如长河,此消彼长,更迭不休。
那些惨烈的战事将被史官一点一滴记载进了朝月国史中,永不会被抹去。
荒漠里的斑斑血迹终是成了汗青昭昭。
嘉禾二十三年,元月九日,西北大营协坞城百姓果断弃城撤退,避开匈奴屠城之计。
元月十日,逐安同渡鸦夜袭匈奴于坞城城中,城破。
元月十一日,逐安同守城军拼死御敌于坞城城外,除逐安重伤外,守城士兵,渡鸦,沙匪团,整整一百零七人,全都殁于此役。
元月十二日,凌晨,慕飞白率江湖各大世家高手赶到战场,联合杜骆斌带领的西北驻军,退敌数里,夺回坞城,在尸骨皑皑下找寻良久,寻回重伤昏死的逐安。
元月十四日,匈奴大军增援赶到,武林众人同西北驻军不敌退守,匈奴大军乘胜追击,仍是被顽强抵抗的朝月军阻于坞城之外,不得再进,匈奴士兵按兵不动驻扎于五里原外,时刻牵制朝月军行动。
元月十八日,匈奴独孤王君亲征,势要入主中原。
元月十九日,双方爆发一战,南国女帝率援军赶到,狠狠回击匈奴。
元月二十四日,南国军马彪悍,同朝月结盟共同御敌,交战数日,匈奴不敌,大势已去,被迫递交降书。
本就是匈奴破釜沉舟的一战,然举国之力也无力抵挡朝月与南国的联合军,匈奴军像是被秋风席卷的落叶,脆弱的战线崩得一溃千里,抵抗仅仅持续了六天,便无力为继。
国库俨然是被打空了,又如何再维持得住长年累月的战事呢?
当月,匈奴诸国就正式投降,归顺于朝月。
至此,朝月西北战火散尽,年复年年,遍地的尸骨会被草木掩埋,重新归于尘土,消弭于世间。
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火淬炼,朝月也迎来了浴火重生,重新振翅而起,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事纠纷,也叫朝堂上下肃清,风气一振。
一场战争的落幕,总是开启另一个时代的钥匙。
叫人收拾沉痛,重新出发。
○
这一天,历来战事不断的西北经历了有史以来最血腥的一战。
天子以身为旗,终是将此行御驾的目的发挥出来,无数将军士兵死于战火,所有尚在前线的人都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终于在逐安重伤昏死之际,等来了援军。
援军的成分实在复杂,先是一大批被慕飞白召集而来的武林各世家高手门生,连他那几乎半隐退的老爹慕寒风也一起出了面调度,里头还有容怜派遣黄泉调来的一小撮青城杀手,虽是人少,可个个下手狠厉,杀人如麻。
这些武林人士联合后撤的西北驻军一同奋力抵挡着匈奴大军,使其突破不了西北的防线,入侵中原,但到底敌不过匈奴破釜沉舟的人海战术,只能边打边撤,就这样拉拉扯扯打了好几天,战况焦灼之际,忽现转机,一支大军气势汹汹破镜而来。
浩浩荡荡,铁骑凛凛。
领军作战的杜骆斌叫苦不迭,以为匈奴又添兵力,哪想那支铁骑赶到,直接冲进了对面匈奴军中。
正纳闷时,人群里,他瞧见了前几日一起同慕飞白消失的冷面美人柳疏花,不知怎么,看着那张同织梦十分相似的脸,战事还未打完,他却松了口气。
这是援军!
南国的女帝南风流光率精兵而来,二话不说直接帮了朝月军一把。
这一手突如其来的援军打得匈奴连连败退,匈奴首领独孤王君见大势已去,被迫撤军递了降书。
朝月军一片欢欣鼓舞。
然,还是有近五成的朝月士兵葬身于这场残酷的战争里,死伤的士兵将领不计其数,还有许多,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西北大营几支分营连同其统帅在内,几乎全部殁于此役。
让人最为揪心的还是逐安,他是被人从尸堆里挖出来的,大腿上破了个血洞,肋骨也折断了好几根,呼吸轻得吓人,刚开始几乎没有人敢动他,一碰就往外渗血。
一群人围着他急得团团转。
慕飞白跟杜骆斌也不太敢随便动手,最后还是慕家家主慕寒风亲自来看了一眼,冷着脸撂下一句,“哼,医仙的徒儿可没那么不争气,谁敢跟他忘忧抢人,阎王也得掂量”,这才派了几个人,将逐安固定在木架上抬走。
这么重的伤,军医皆是束手无策,魏丰这时也终于良心发现,见逐安重伤成这样,一时也慌了,不仅把自己带来的药材一个劲往逐安帐里送,还快马加鞭派人去帝都的皇宫里搜罗出几根千年老参送来,断断续续地吊了逐安三天命,好几次差点过去。
还好等到了从千里之外的樊洲城赶来的忘忧。
他接到疏花的消息后,连夜出发,跑死了数匹马,抵达西北后不眠不休忙了一宿,总算是从阎王那里抢回了一个逐安,而风尘仆仆去请医的疏花顾不得休息,又直接递了信往南国赶,想请同逐安有师徒之缘的南国女帝出兵援救。
她实在想不出朝月国境内还有谁能调来一支援军。
逐安都做到了这种份上,她也得做点什么吧,所以,同慕飞白商议后,他们一人回了济南,一个人赶往樊州。
目的却都是相同的,他们要请来援军。
忘忧对逐安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倒也并非一点消息都没有,然而,他也未曾想到,逐安会做到这般地步,不由心生感慨,他护在膝下那个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瞧着往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逐安,虽是嘴硬骂了几句不知轻重,但心里疼得不得了,自己红了眼。
他不敢做的事,这孩子却是去做了。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
灯火阑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难得的胜利叫人动容。
逐安悄悄从觥筹交错里的庆功宴里退了出来,还顺手摸走了一壶酒。
站在帐外还能听到流光熟练劝酒的笑声,他低头莞尔,目光落寞。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明晃晃的月亮碎成银屑。
而后他拖着一条伤腿,慢吞吞地独自穿过军营,爬上了军中最高的瞭望台。
西北大营里各处的营火仍是跳跃不休,军中校场上,不管是朝月国还是南国的士兵都放下戒心,痛痛快快地聚在一起喝酒庆祝,笑闹着,粗犷低沉的歌声散在塞外的风里。
没人不为这场战争的胜利感到喜悦,他们终于在匈奴的降书里拿起了酒盏。
他转身举目眺望,身后那座历经了风雨飘摇惨烈战事的古老城邦,又重新亮起了灯火盏盏。
像是散落在这片广袤深沉大地上的点点星光,温柔得融化在夜风里。
被战火轰塌的城墙还未建起,废墟仍在,可他知道,被战火无情摧毁的家园很快便会重建,人们很快就会从战争的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拥抱生活。
可是,那些回不来的人呢?
每个经历过战争的人,不管回没回来,都死在了战争里。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性命可以献给国家,那些殉道者谁都没有辜负。
那片被血染红的荒原,来年会被茫茫芦草覆盖,飘起如雪絮一样,白色的芦花,在温柔的月光下,轻轻拥抱那些长眠于地下的皑皑尸骨。
他们看着,笑着,遥望故地,却再也回不来。
愿寄寸心与家国,且将岁月赠山河。
而他又从这场战争里得到了什么呢?
夺回了父亲戎马一生的荣耀,洗刷了父母饮恨而去的冤屈?叫魏丰低头认错,还是功成名就,名动于天下?
若是某些伤痛真的能被治愈,那是不是再过不久,人们就只会潦草记得,有人替他们打赢了一场战争,记得他们同匈奴的战争终是朝月胜了,却再想不起,为了赢下这场战争,他们究竟付出了怎么惨痛的代价?
他目光哀痛,将手中酒壶慢慢浇于地上。
哪怕世人都忘了,他也绝不会忘记。
最后,他活下来了,能做的,不过是以一壶薄酒,告慰亡灵。
如今再来回望这荒原漫漫,灯火重燃,当真如酒后大梦一场。
或许,往后平生都不得自知。
他抓着空了的酒壶,倚着瞭望台的栏杆,忽然就笑起来。
笑中带泪,滚落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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