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阑珊,几多欢喜几多愁?
情急之下跳进池子里,法子是愚笨了些,可是不管如何,算是如了容怜的愿,春神祭因为他落水的事被搅得一团糟。
许是母子连心,又或许心神紧绷,不知怎么的,容怜跳下去的那个瞬间,关楹杉的心猛的咯噔一下,抬起头一眼就瞧见岸边那件胡乱丢弃被树枝挂起一角的外袍。
于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缝制给容怜素日出门穿戴用的那件。
联想到方才那声响亮的落水声,她心慌意乱的丢下那杯酒,冲出了池中亭。
心急如焚的关楹杉不顾安危就要纵身往池子里跳,被闻讯赶来的奴仆们死命拦着,只能无助地揪着衣裳裙摆,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已经有奴仆跳进水里捞人,关楹杉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仍泛着涟漪的池面,像是能透过层层水波瞧见容怜一般。
却是瞧不见什么的。
绝望,窒息,冰冷掐住了她的心跳,她的心也像是溺水一般,快要沉入水底。
亭中其他夫人们只听见了闷闷一声坠水的动静,却不晓得是如何了,有几位胆子小些的夫人面色略改,明显坐不住起来。
很快便有婢女小心翼翼地将消息递了进来,像是青天白日落下惊雷,四座皆惶。
那群不怀好意想借着春神祭搬弄心机的夫人们,彼时也再顾不得装模作样赏什么春景了,纷纷起身,一起挤到了池中亭的栏杆边,惶惶不安地探着身子张望,却是没人敢上前,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祸事给波及。
作壁上观望的夫人们心绪复杂地看着关楹杉在岸边惨声呼唤,泪意涟涟,像是清晨的细雨不经意间打湿的纤细花苞,叫人忍不住心生悲怜。
○
在众人关注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若有所思盯了池塘一会的容祁诚的母亲黄氏,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同人群拉开了些距离。
她站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后面,偷偷回到桌边,将方才呈给关楹杉的那杯酒倒在了地上,空了的杯子随手放回桌上,在转身的时候故意扯了下宴席桌布,轻微碰撞中倒了好几樽酒盏,没喝完的酒水瞬间浸湿了桌布,缓缓滴落下来,同方才的痕迹不动声色的混在了一起,瞧着倒像是哪位夫人慌慌张张起身时不慎打翻的一般。
那只酒杯,就这样不着痕迹的混入其中,没人能认得出来。
她拈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重新融入人群,瞧着岸边的关楹杉,淡淡勾了勾唇角。
陡然出了这般大的事,应当没人会心细如发到去纠结一场宴会上的酒水是不是有问题,但黄氏这妇人,心思最是多,旁的人在关注容怜落水之事,她已经思索起别的事情。
她觉得容怜的出现过于突兀。
哪怕没有凭据,哪怕容怜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她也同样小心谨慎,至少,抛却别的不提,她得事事为她的孩子容祁诚考虑周全,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毕竟,不管关楹杉受不受族人待见,容怜,都是这容家最为尊贵的嫡长子。
他若有事,岂能善了。
可是……她偏偏又巴不得这个小病秧子就此一命呜呼。
容祁诚可是同辈孩子里最有根基的那一个,费些心思,大有机会被拥上尊位,就算,就算最后登上尊位的不是容祁诚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关楹杉这个贱女人的骨肉,她都觉得痛快。
她不如意,关楹杉也别想好过!
○
好不容易被奴仆捞上来的容怜奄奄一息,面色惨淡,双眼紧闭,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濒死,呼吸孱弱的根本听不见,若不是胸口偶尔的起伏,总叫众人觉得他已经遭了不幸。
见容怜这般模样,关楹杉心神受创,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被派去取果点的池棠在路上听闻此事,手里的盘子一滑直接摔了,她不顾规矩,心急火燎的一路跑了回来。
便是见关楹杉一副快要晕倒一头扎进池塘里的模样,赶紧急匆匆扑过来搀住了关楹杉。
她唤了几声关楹杉,想稳住关楹杉的心神,关楹杉却像是根本听不见外物的声音,双眼无神,置若罔闻。
心下一急,她当机立断杏眼一瞪指着众人就破口大骂,怒声呵斥奴役们办事拖沓,到现在还未请医师。
几个小厮被骂的面红耳赤,小声辩解,已经请过了。
池棠不听又骂,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要是怜小公子出了什么事,定要叫他们一并受罪,小厮们脸色一重,赶紧告罪,应了手忙脚乱就往外跑。
池棠边骂边用余光盯着关楹杉,见提到容怜,心神大乱的关楹杉总算回过几分神来,好歹松了口气。
关楹杉也不去管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从奴仆手里抱回容怜就径自往院里走,动作少见的带了几分狠劲,像是旁人抢了她的珍宝一般。
丢下了一众远远观望的夫人们,视线再没朝着她们看过一眼。
关楹杉步子走的很急,却牢牢抱住容怜,将容怜整个身子都圈进自己怀里,那模样,像是抱住她现在唯一一点念想,抱的紧紧的,稳稳的,连池棠都插不上手。
池棠只得抓起容怜的外袍,匆匆追上关楹杉。
○
关楹杉将容怜抱回院子的时候,容怜本是醒过一次的,他模模糊糊指了指候在一旁的池棠,池棠赶紧凑过耳朵去听。
也不知道容怜断断续续说了什么,像是气力耗光,很快就晕了过去。
关楹杉顾不得询问池棠,一心扑在了匆忙赶来的医师身上,只盼着快些救治容怜。
就是身强体健的普通人不慎失足落水也是要病上一病的,何况容怜这样天生弱的底子,九死一生,悬之又悬。
无数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容家,好几天的汤汤药药不绝,好歹吊起了容怜一口气。
却是不醒,又昏了好几日,关楹杉便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更是揪心。
容怜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关楹杉就坐在他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床边一株雪梅盆景发呆,眼睛有些红的厉害。
也不知道哭过几次,美丽的面容现在像是一张纸,憔悴的紧。
然而,也不是不能体谅这样的心情,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唯一的骨肉在眼前出了意外,那种揪心痛苦,自责悔恨,怕是旁人远无法想象,切身体会的。
更别说,容怜这样天生身子骨带病的,关楹杉肯定吓坏了。
虽然事出有因,然而其中缘由,他又无法说明,若是关楹杉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这般涉险,想必只会越发心痛。
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钝痛不已,根本无法自己坐起来,他只能慢吞吞地动了动手指,艰难的攀上了关楹杉的指尖。
两个人的手指都有些发凉,轻轻碰了碰。
关楹杉被惊动,几乎从床侧的小凳上跳起来,她迅速回握住容怜的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这是她日思夜想出现的幻觉,还是终于盼到容怜醒来太过欣喜所致。
“怜儿!”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干涩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谢天谢地,怜儿你没事……要吓坏阿娘了……”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关楹杉眼泪一下子便涌上来,探过身子来,紧紧抱住了他。
感受着关楹杉怀抱里透出的暖意,同冰冷的池子天壤之别。
容怜忽然想,若是护得关楹杉周全无虞,大约就是真丢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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