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不必紧张,我们是清白兄的朋友,应邀到此。”
楚歧麟报上自己的名讳,店小二立马恍然。
然后便是目瞪口呆。
原本以为新来的这位掌柜公子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富贵出身,没承想还能与练气楚家攀上关系。
关键从这位楚家麒麟的语气中,店小二听出几分敬重之意。
娘的,咱们这龙门客栈看来是要蓬荜生辉了。
想起这些,惊疑过后,店小二不知不觉挺起胸脯,可能是突然想起几人的尊贵身份,立马又卑躬哈腰,伸手示意道:“仙师里面请,咱们许掌柜一大清早就到此等候诸位。”
听到店小二许掌柜的称呼过后,四人同时一愣,随后,楚歧衣,楚歧麟,楚歧彩三人相视一笑,看来咱们这位客卿大人还真挺有闲心的。
倒是楚歧夙颇为不屑,这等浪费光阴与天赋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
走上二楼,赵封镜早坐在靠窗位置眺望街景。
晚霞满天,将琳琅屋脊镀上一层金黄之色,热闹平息后的来往之人脸上,身上,同样挂上色彩。
四人进屋之后,赵封镜这才回头对楚歧麟笑道:“来得有些晚了,有事耽搁?”
楚歧麟落座,同样笑着点了点头,“给你这位客卿大人准备了点薄礼。”
说着,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紫檀木盒。
都不用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楚歧衣看到这紫檀木制作而成的木盒之后便眼前一亮,伸手似乎想要细细感受一番是不是真货。
结果就被楚歧麟一巴掌打掉爪子,没好气道:“有你什么事儿?”
哪有主人没说话,客人就上手的道理。
楚歧衣嘿嘿一笑,“楚歧麟,先不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光是这作为承载物件儿的器皿就是件不可多得的血檀,果然是麒麟公子,够有钱的啊。”
此血檀来自山上,而且看做工与切割痕迹,浑然一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可见是由一次性取材而成。
而这般所需的粗壮血檀树干,最少都得是生长三百年往上。
用这等仙材雕造而成的血檀木匣,能够保持其内灵气千年不散,甚至还有吸纳日月精华进一步提升品级的功效,虽说按照年头来算,哪怕千年都未必能让其内承载之物上升一个品级,但这等先天地材,已经是较为不俗。
赵封镜也看出其中门道,合拢折扇,肩头也没再悬停七彩梦蝶,“贺礼?怕是有些重了。”
血檀木匣价值最少五百灵石起步,里面装的东西自然只会更高。
楚歧麟稍稍抬起下巴,“清白兄弟救命之恩,难以为报,虽说有些不大不小的私心在里面,可的的确确恩德在这儿,再怎么贵重,起码在我看来没我性命重要,加上是送给你的贺礼,这要是客气了,就真生分了。”
赵封镜微笑点头。
随即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之下,缓缓打开匣子。
其中装载的,是一面老旧铜镜,篆刻有晦涩铭文,如海天勾月,深浅不一,外行根本看不懂其中有何玄妙。
就连楚歧夙看了都有些皱眉,转头对楚歧麟这个堂弟道:“许公子又不是娘们儿,你送他铜镜有何用?”
楚歧衣则是满脸嫌弃,楚歧彩则是疑惑不解。
唯有赵封镜从看到那些铭文的第一眼开始,便瞳孔紧缩。
传说万年之前,有位道家天尊曾手持一枚古镜,独自飞升,将一些难以解释的诡异存在统统隔绝在天外,那一战,其实还涉及到很多古老仙人,光是余波就让这座天下山河崩碎无数,天幕低垂,血染星辰,一股股幽暗天雷如游龙盘旋。
而那位道门高真手持古镜名为照妖。
现在赵封镜手中这一把,虽说只是后世之人按照依稀记载仿造的仿镜,但能够在这之上加持先天铭文,而且纹路脉络清晰无比,最少都是超越灵器,属于法器一筹。
看到赵封镜的反应之后,楚歧麟笑问道:“清白兄见多识广,应该已经看出此物门道,那我就不再献丑说什么。”
这把古镜的品级很高,几乎掏空了楚歧麟从小到大积攒下的全部家底儿,就算以练师著称的楚家,像这样的法器也不会多过两件,件件都是镇山之宝。
故而这份礼,真不算轻。
赵封镜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由衷感谢道:“多谢。”
两人打哑谜,能把人急死。
楚歧衣不耐烦追问道:“清白兄弟,楚歧麟脸皮薄不好把话说透,要不你给我们讲讲?”
赵封镜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这件东西,太过贵重,万一要是流传出去,在他们这小地方,难免不会有人起小心思。特别是有笑面公称号的楚莲英,虽说对楚歧麟这个孙子极好,但赵封镜这个外人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准某天某时便会见财起意,杀人灭口都不难。
说到底,还是对其余三人不信任。
楚歧衣还好说,接触时间较长,但谁都不能保证这家伙嘴巴会严丝合缝。
其余两位女子……
赵封镜都懒得去想。
没过一会儿,几人将准备的“薄礼”一一拿出。
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楚歧衣是太穷,能拿出手的就只是一件珍藏许久的低品级灵器,还是常见的杀伐之物,赵封镜用不上,想着等此间事了,干脆转赠晚辈用于防身。
楚歧夙之前就说过,第一笔买卖的抽成就当作给赵封镜的贺礼,这次带来的就只是家族里寻常有些年头的灵气酒酿。
至于言语最少,也是最为不熟悉的楚歧彩,给赵封镜的则是一根红绳。
顿时桌上众人神色皆为怪异
这就很有意思。
一个女子给男子送红绳,要不是有楚歧彩之后的解释,估计楚歧麟得伤心死。
“此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有何名堂,只是自我山上之后便一直就悬挂在我院内翘檐上,只知道是件灵器,不过看所能承载的灵力高低,品级不会太高,不过能够随着修士心意变化长短,韧性不错,虽说被同阶杀伐灵器一碰既碎,好在能够自行复原衔接,不用重新祭练。”
这番言语下来,赵封镜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玩笑道:“我以前家乡那边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一个女子给男子送礼是红绳,若是男子收下则是两情相悦,若是不收则是女子单相思。所以以后歧彩姑娘送礼得好好挑挑,不然若是闹了误会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这么一说,楚歧彩也才明白过来,脸上出现淡淡红晕,不过很快便再无踪迹,点了点头,“知道了。”
既然送出手,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恰逢酒菜上桌。
都是些世俗常见菜肴。
楚家四位年轻弟子同时举杯,这场祝贺赵封镜成为供奉的宴席才刚刚拉开序幕。
有了第一次喝酒后的经验。
楚歧衣最言谈无忌。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相比之下,楚歧麟斯文许多。
两位女子倒是没怎么动筷子。
修士所谓脱胎换骨,其实都是祛除体内污秽杂质,以求达到所谓的无垢之体。
这些俗世菜肴则是堆积杂质污秽的来源之一,很多山上修士对此比较忌讳。
虽说还没到真正辟谷的阶段,但这样的吃食还是越少沾染越好。
像楚家内部为弟子准备的果腹酒菜,大多都蕴含天地灵气,经过特殊烹饪之后,天地灵气较为温和,吃饭也能成为一种修行。
酒宴持续到深夜时分。
众人离去之前,赵封镜说道:“以后这间客栈我是东家,若你们有朋友想喝酒都可以过来,寻常酒水不要钱,要是价格稍贵的,也给你们打八折。”
他们这些兜里从来不装银子只装灵石的家族子弟,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什么黄金白银,但赵封镜这番仗义言语,四人还是道谢一番,算是领情了。
走到门口,见赵封镜站在门口那边迟迟没挪动脚步。
半醉半醒的楚歧衣好奇问道:“清白兄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赵封镜摇摇头笑道:“叨扰许久,如今客卿之事已定,自然得寻个长时间的落脚地,虽说灵气稀薄了些,但终归能够心安理得。”
矮小汉子欲言又止,楚歧麟拍了拍他的肩头,摇头不语。
随即四人彻底走远。
赵封镜看着他们彻底消失在街道身影,对着清冷夜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即身上酒意消散一空。
这点儿,客栈伙计与伙夫都已回家,偌大三层高楼就只剩下赵封镜独自一人。
回到后院早就准备好的厢房内。
赵封镜取出黄纸朱砂,又掏出一颗夜明珠高悬房梁之上。
屋内亮如白昼。
赵封镜下笔缓慢,正在补全那张六丁六甲符的神意。
原本这张符箓,赵封镜是打算留作对付幽雷豹的后手,万一布下的饕鬄大阵未能彻底斩杀对方,则就需要请动两尊神灵降世。
后来因为灼华的不惜跌境压制两只妖兽的境界神通,故而这才给赵封镜找寻到斩杀对方的机会。
这张六丁六甲符也就闲置下来。
如今得空,赵封镜除了修行术法之外,便是绘制几种已经入门的符箓,得心应手之后,试着补全六丁六甲符。
下笔还没一个时辰。
客栈门口那边便有敲门声响起。
这个点儿普通人家早已入睡,百花城有夜禁,一般人家可不敢这个点出门。
赵封镜没用神识查探,快步走到大堂内,打开大门,见到那个一身酒气的假僧人后,赵封镜笑道:“圆莱大师,这么晚还有事儿?”
见到白衣公子哥儿之后,连圆莱都有些发愣,估计是怎么都没想到这龙门客栈突然换了掌柜。
魁梧男人摇摇晃晃双手合十,打着酒嗝佛唱一声,“见过许施主。”
赵封镜敞开大门,将圆莱迎进门。
秋末的夜风,很冷。
等重新关好门。
赵封镜就看到坐在凳子上的魁梧男人张望四周,小声呢喃:“酒呢?……酒呢?…….”
赵封镜哭笑不得,只好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壶酒水搁在桌上,顺便还搭上一只酒碗。
等到酒水入肚肠,圆莱抹了抹嘴角,脸色大为舒坦。
“本来就是出门碰碰运气,没承想今夜你这客栈还没关门歇业,十几年还是头一遭,就想着多要一壶酒水,放心,贫僧虽说贪图酒肉,但该给的钱财一分都不会少。”
赵封镜无奈回道:“倒不是钱的事儿。”
要是真图俗世几两碎银子,他就不会如此白送酒水。
“大师这是有烦心事儿?”
反正闲来无事,赵封镜坐在圆莱对面凳子上,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
长相凶恶却给人一种万事不上心的男人叹息一声,“年轻的时候做了件错事儿,愧对至今,永生难忘。”
赵封镜喝酒的手腕顿时一滞,轻轻眯起眼眸。
好似喝酒之后打开了话匣子,无论对面坐着的熟不熟,魁梧男人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所谓悔恨。
“当一个人做了件比天大的错事之后,关键那时还觉着自己没错,等到某一天,某一个时辰,突然扪心自问,自己所为真的对?真就问心无愧?”
“外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做不到,以至于现在每当到了深夜,到了某个记忆深刻的时辰之后,总觉着有冤魂在我耳畔低声细语,说着他们是如何凄惨,如何悲凉。”
“我其实与公子一样,都是个山上人,平民百姓口中的神仙老爷,但一个登山做神仙的竟然能被吓破胆,以至于每天只能靠着酒水入睡,是不是很可笑?确实可笑。”
说着,男人真就哈哈大笑起来,手掌不停拍打桌子,下手力道之大,响声在整座客栈之内久久回荡。
而赵封镜脸上则神色漠然,没半点所谓可笑之意。
“作为过来人,还有你这壶酒水,我还是想说一句:许公子,莫要学我,以后万事多思量,别到时候真觉着自己错了再来弥补,人死不能复生,万事皆休,留下的,只有夜寐之时,无尽悔恨。”
男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水,脸色涨红。
等到这场莫名其妙的倾诉结束。
这位圆莱大师晃晃悠悠重新走向花神祠。
赵封镜站在门口,视线始终看着那魁梧身影渐渐远去。
面无表情。
很多事情,不是什么事后悔恨就能做到心安,因为有些人的仇怨依旧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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