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强早就听说过天博大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彭玉楼将李国强带进VIP会客室,陪李国强喝着咖啡闲聊。
半个小时之后,盛家乐才出现在李国强面前,看着面前最多二十几岁的青年,李国强愈发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对方怎么也要三四十岁,才能说出我帮你索赔这种话,因为那代表他能理解自己做的事,但二十几岁不可能对那段陈年旧事有任何直观记忆。
“李先生。”盛家乐与对方寒暄介绍之后,相对而坐:“这间律师事务所之前听未听过?”
“当然听过。”李国强打量着会客室内感慨的说道:“可惜,据说见一次这里的律师,要花普通人几个月的薪水,所以只是听过,今次是第一次走进来。”
“香江军票索偿协会,李国强会长,被人称为癫老。”盛家乐看向李国强:“老实讲,我之前看到报纸时,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因为报纸上讲你,随便有人拿着军票甚至是冥币去见你,你都会帮对方换成港币,说你是财神附体,点石成金。”
“报纸的确有些夸张,但至少愿意写一写我,但我真的不是财神,也不会真的点石成金,当然也不收冥币,只是如果真的有穷人拿些军票过来,我会登记他成为我这个协会的会员,然后替他保管军票,再给对方少少金钱方面的资助度过难关。”李国强喝着咖啡,开口说道。
盛家乐是那一晚彻夜未眠时,想到了之前在一张三流报纸上看到的新闻,都不算新闻,只是一篇名为癫老传奇的纪实故事,把面前李国强的事迹与遭遇夸张之后,放到报纸上吸引人眼球。
夸张的噱头并没有吸引盛家乐,但李国强做的事吸引到了盛家乐。
对面这个中年人,成立了香江军票索偿协会这样一个民间组织,而且多年来,坚持提告港英政府,索取赔偿。
军票是东瀛占领香江时,在香江发行的军用手票,并且强制香江市民必须把手中的货币兑换为军票,禁止香江市民持有其它货币,而东瀛投降后,这些军票并没有被收回,香江也再度被英国占领,重新发行港币,导致之前流通的军票顿时一文不值。
本来无数家庭期冀港英政府能帮忙向东瀛索赔,至少把手中军票兑换成等价港币,可是英国鬼老最终只帮汇丰银行之前东瀛占领香江时印刷发现的数亿非法港币问题与东瀛进行了谈判,替汇丰在东瀛拿到了利益补偿,之后就签订了《旧金山合约》。
完全没有把香江华人的诉求放在眼中。
李国强的家庭就是无数被军票拖垮的香江家庭其中之一,李家之前本是香江的富贵人家,在香江拥有两处工厂与几间酒楼生意,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香江沦陷,李国强的父亲已经被鬼老提前透露,很可能一九四三年会得到个太平绅士的头衔。
香江沦陷,生意顿时一落千丈,李国强的父亲带家人跑到澳门经商躲避战乱,虽然没有之前豪宅名车的生活,但至少在澳门也能读的起名校,请得起佣人,比起更多留在香江的商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不容易香江重光,李家回到香江,准备重操旧业,这才发现之前多年合作的生意伙伴,商场老友都已经落魄不堪,万贯家资如今都成了一文不值的军票,之前宠为掌上明珠的小妾,女儿甚至都要去风月场所卖笑娱人。
李国强的父亲坚信英国人统治香江近百年,一定不会不考虑大家生计,肯定会帮大家讨个说法,所以他当时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老友们手里的军票帮忙清点统计并进行保管,再送给众人一些现金维持生计,自己出面联系港英政府,希望港英政府能帮这些人向东瀛索赔,哪怕没有赔偿,也要让东瀛人把发行的军票按照比例兑换成港币。
鬼老官员当时对李国强父亲的举动颇为欣赏,认为他是真正的绅士,也几次回复说必然会帮香江民众向东瀛追讨赔偿,请他代为登记到底有多少人为军票害得家破人亡。
结果随着《旧金山合约》签订,现实重重抽了李国强父亲一记耳光,他再去港府询问,对方不再夸奖他是助人为善的绅士,而是告诉他,战争已经结束,合约已经签订,我们很同情,但我们无能为力。
老头子一直努力用绅士般的言行要求自己,结果被真正的英国绅士上了一课,不过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统计,继续替众人发声,只是一次次石沉大海,最终老人家抑郁而终。
李国强目睹英国人嘴脸之后,就改了名字,他之前叫做李飞,后来改成李国强,就是希望中国早日强大,早些收回香江,别让英国人在这座城池把香江的国人当成猪狗。
李国强随后接过他父亲的衣钵,继续登记军票受害者,并且注册成立了香江军票索赔协会,控告港英政府至今。
可惜每次控告,对方甚至都不需要派出律师,只需要法官一句轻飘飘的话:依据《旧金山合约》,港府无义务处理此种纠纷。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去找东瀛人兑换军票,你们不是英国人,港英政府没有义务替你们出面。
李国强的父亲是个鬼老眼中助人为善,随后就被鬼老欺骗的可悲绅士,到李国强这里,则变成了不断向风车发起挑战的可怜骑士。
“您的协会登记了多少会员?”盛家乐对李国强问道
李国强想了想:“一万七千余人。”
“那保管的军票呢?”
“五亿两千万左右。”
盛家乐好奇的开口:“这么多年,送出去多少钱?”
“送出去的钱干嘛还要记?”李国强嘿的自嘲一笑:“我不是兑换军票,我是保管军票,登记他们信息也不是为了逼债,而是如果真的有一日……我能按照登记的信息找到他们,把钱发放给他们,都是些穷人,有钱人也不会在意这种事。”
盛家乐钦佩的点点头,面前的李国强其貌不扬,也没有大亨气场,但就是这平平澹澹的话,却让盛家乐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父子两代登记军票受害者,经商湖口之余,不忘拿钱出来帮助那些受害家庭,也许帮助一次两次,几百上千块,很多人都能做到。
但香江重光都已经过去四十二年,有多少人能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持续不断拿钱出来做善事,做到被人称为癫老。
他不是癫,是仁。
“这里可以算是香江最专业的律师事务所,我咨询过,而且是付费咨询。”盛家乐对李国强说道:“律师给出的意见是,李先生,你在香江做的这件事不可能有结果。”
李国强脸色平静低下头,轻轻搓着粗糙的手掌,笑着说道:“那说明最专业的律师,与最廉价的律师,给的建议都相同,我之前咨询的那些法律工作者,也给过类似的意见,劝我放弃,不如专心去卖拖鞋,留下钱娶老婆,生个仔,已经荒废了前半生,不如享受剩下的几十年人生。”
“但是,最专业的律师没有给你后半段建议,他们给了另外一个建议。”盛家乐听完李国强的话,开口说道。
李国强抬头看向盛家乐,盛家乐咬着香烟:
“以民间组织的名义,去东瀛控告东瀛政府。”
“那不是等于未讲过,我的工厂很小,赚到的钱登记这些会员,发放救济就已经很吃力,去日本更加不可能,都要忙着湖口,不要说提告,就算是旅行,会里那些人都未必有时间。”
“天博大律师事务所有四位大律师愿意义务替香江军票索偿协会代理,提告东瀛政府,其中有两位,是现任法官。”盛家乐语气澹然的开口。
李国强搓动的双手勐地一顿,盯着盛家乐,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道:“鬼老的话,信不过嘅,他们不会义务出面的。”
“往返机票当地开支,一应聘请费用,加在一起总数大概四百多万港币,我来支付,但表面他们会宣布是无偿义务代理,这样对他们的名声更为有利。”盛家乐吐了个烟圈,开口说道。
看到盛家乐的表情不像开玩笑,李国强开口问道:“盛先生,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请你帮几个小忙,第一,我希望协会里能有个名誉会长叫做庄春萍。”
第一个小忙,就让李国强有些头脑发懵,他这个索赔协会,全都是会员,只有他一个会长,因为协会没有其他日常事务要处理,会员找上门来无非是登记信息,保管军票,大多数时候会员们都要为一日三餐奔波,也根本不会在意哪个是会长,副会长,甚至很多人可能都忘了军票这件事。
“没有问题,不过名誉会长在其他协会也许风光,在这个协会……”李国强尴尬笑笑:“可能过生日时连个问候电话都收不到。”
盛家乐没有理会李国强的话,继续说道:“第二,我要安排几个人进去做副会长,理事之类,而且这几日要有些活动照片,不过只需要李先生帮忙配合拍照,不会打扰你的日常生活。”
“和第一个好像没有太大区别,副会长,理事讲出去,也没有人理会的。”
“第三,接下来一段时间,如果他们的某些工作需要李先生配合……”
“根本就没有工作,如果要工作,那他们帮忙登记会员,帮忙找些仓库保管军票就可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李国强警惕的看向盛家乐:“你是不是东瀛人,其实想要搞垮这个协会?在香江,只有东瀛人最关注这个协会,因为每年都有几次去他们领事馆外的示威。”
“我不是东瀛人,但我前不久刚刚搞过东瀛外交官的老婆,虽然那外交官官职很低,但也算是外交官啦?”盛家乐笑了起来:“有机会,我都想叼东瀛天皇的老妈。”
看到盛家乐有些粗俗的话,李国强脸上的警惕慢慢敛去。
“我没有别的目的,相信我,我只是想要真心帮你找到更多的有力人士,让更多人关注你做的这件事,给你做的事更多有力的支持。”盛家乐说着话,旁边的彭玉楼递给他一份合同。
盛家乐双手递到李国强面前:“你可以仔细检查,甚至拿回去请律师帮你逐条分析,看看这份四位大律师帮协会打官司的合同,是不是假的,你也可以回去慢慢想,无论是你,还是协会会员,我有没有欺骗你们的动机。”
李国强盯着盛家乐,盛家乐坦然与李国强对视:
“就像李先生你做的,曾经有没有人猜测你是为了骗钱才做这件事?但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猜测?应该不会再有,因为用排除法,把所有可能欺骗的动机都想一遍,如果全都没有,那么,是不是可以认定,那个人就是个好人,他只是想做一件善事。”
“但你那三个条件?显然证明你并非纯粹做善事。”李国强开口说道。
盛家乐说道:“做善事有很多种,那三个条件,也是善事,会让协会知名度与影响力截然不同。”
李国强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中那份合同,从衬衫口袋取出钢笔,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孤独背负一万多人的希望挑战风车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获得支援,而且是强大的支援,他不想错过。
就像盛家乐说,自己和协会,根本没有被欺骗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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