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媱嫦嗤笑出声,“这里只是披了个客栈的外衣罢了,背地里的勾当还不知是什么呢。”
宋秋缓过气来,轻拍着自己的心口走向方才那具把她吓得不轻的尸首,问:“大人你是怎么觉察到张嫂有古怪的?也是因为他们三年还没还清所谓的债务的事吗?”
因着是冬日里,这地窖里虽堆了尸体,腐败的味道却也不算太浓。
“孩子。”媱嫦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子嗣相关的事,而且你不觉得么,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很害怕,但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落下。”
“若真按着她所说那般急于还债无计可施,又怎会再请个伙计?那个小二在她的说辞里,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的,摘得比他们夫妻两个还干净。”
宋秋默然,久久无语。
她与媱嫦听到的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得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
媱嫦在一旁翻看着地窖角落里的东西,随口说道:“再就是你早已说过饭菜无毒,我自是更信你的。既是无毒,却又为何要挪动一次?这本就不合情理。”
宋秋检查着尸体,听到媱嫦的话后不禁笑了。
片刻,她对媱嫦道:“大人,一共十三具尸体。这些人死的时间相距甚远,不过因着是在冬日,具体时间不能确定,我瞧着最远的一个得有两三个月了。”
媱嫦问她:“没有更久的了?”
宋秋摇了摇头:“没有了。”
媱嫦又问:“为何不埋?此处夜间少有人至,离山也不算远。”
宋秋依旧摇头:“不知道,或许是还有用处。”
“因为入冬了,地太硬,不好挖。”媱嫦说着,掀开了一张毛毡毯,下边堆着的是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纸包,最上边的那个正是今天他们刚刚见过的那一只油纸包。
宋秋听到媱嫦的话后不禁皱眉,摇着头说:“即便是泥土冻硬了难挖,也好过睡在尸体旁边吧?”
“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在意。”
媱嫦看着被她打开来的油纸包,眼底的杀意翻涌不休。
她见过尸山血海,她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
但眼前的一幕,却仍让她分外不适。
宋秋觉出媱嫦话语间的变化,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到她身旁。
待到宋秋看清了油纸包内裹着的是什么,她不禁后退一步惊呼出声。
那是个婴儿,瞧身量只有三五个月,喉咙处一道干净利落的血痕,显然杀手从未因他的年纪有过分毫动摇。肚腹被剖开,这刀口倒是新鲜的,应是今天才被切开来的。
而那肚子里,空落落的,脏器全都不见了踪迹。
这具婴儿尸体倒是没能吓到宋秋,使她惊呼出声的是那半人高的纸包堆。
它们就像垃圾一般的被堆放在角落,大抵从未有人想要把它们收拾一下。一个个纸包,大小与这个被打开的无甚差别。
宋秋不敢想那里边都有些什么。
或许和她现在看到的一样。
或许都是一条条刚诞生不久的性命。
或许在死前一霎,他们还在母亲的怀里吃奶。
媱嫦合了合眼,咬紧牙关让开些,对宋秋说:“看看最下边的,大概死多久了。”
宋秋的手有些发颤,这是她做仵作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的。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直到今日。
宋秋颤抖着捧出挨着地的一个油纸包,打开来一瞧,果然如她所想。
那婴孩闭着眼,嘴大张着,许是在哭闹时被取走的性命。
“两、两三个月。”
宋秋只感觉自己周身寒毛倒竖,好似有无数把细针在戳着她的皮肉。
那些吊着的大人是两三个月内死的,这些婴孩亦是。
若真如媱嫦所言,这些尸首堆放在这儿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在意榻下是否有亡灵,那也就是说,这些人,仅仅是他们在这两三个月里杀的。
曾经还有多少?
宋秋不敢想。
媱嫦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她说:“可以了,走吧。”
她的声音很冷,却让宋秋觉出一丝温暖。
宋秋蹲在那儿没动,抬头问她:“大人,他们这是……为什么啊?”
媱嫦没回答她的话,一手拎起她,另一只手拿上烛台,带着她出了地窖。
风吹散了他们身上的血污味道,也吹得宋秋清醒了些。
她清醒了,所以在她进门后,便操起灶台上的菜刀,朝着张嫂就奔了过去。
程聿没再上楼,坐在大堂内等着。
郑子石把烛火重新点燃,大堂内亮如白昼。
他原本正全神戒备,听到动静后迎过去,却发现是宋秋。
忙不迭的丢了剑,他拦住挥舞着菜刀的宋秋,眼中尽是错愕和震惊:“宋秋!你干什么呢?魔怔了不成?”
宋秋怒视着已经还昏迷不醒的张嫂,一双圆眸目龇欲裂:
“混蛋!这个混蛋!郑子石你放开!我要她给那些孩子陪葬!”
郑子石茫然无措,只能死死地拦在宋秋身前。瞧见慢悠悠跟着进来的媱嫦,他便问:“大人,宋秋这是怎么了?”
“宋秋,刀放下,打一顿也就是了,她得多活一会儿,还有话要问。”媱嫦说着走到近前来。
郑子石这才注意到,她虽走得很慢,眼底的杀意却分外浓郁纯粹。
宋秋手一松,菜刀掉落在地。
她忽然哭了出来,软软的跌坐在了地上。
郑子石被吓得不轻,想要给她拿丝帕,摸索半晌却没找到,最终他扯下了自己一块衣角递给了宋秋。
程聿看向媱嫦,问:“瞧见什么了?”
媱嫦走到他身旁,声音不轻不重:“尸体,成人的有十三具。”
“还有孩子的?”程聿皱起了眉头。
媱嫦看着他,咬了咬牙后说:“找到油纸包了,里边是个婴儿的尸体。”
程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缓缓点头:“所以才要以各色香料充入其中,以免尸体腐败被人闻出来。”
媱嫦没接这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与之相似的油纸包,大约还有二三十个,肚腹被剖开,脏器都没了踪迹。”
原本忙着哄宋秋的郑子石愣了,他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向媱嫦。
程聿的眼底也闪过惊骇,他站起身,抬手扶住了媱嫦的肩膀:“你还好么?”
媱嫦惨然苦笑。
她看着程聿,声音有些干涩:“我本以为这世间心最狠的人都在庙堂,在边疆,却不想,人间已如炼狱。”
“世间厉鬼横行,你我所做的真能护一方太平么?”
“程聿,你度不了我,更度不了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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