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没人能选择自己的位置,进攻防守或者牺牲,全凭下棋者的一个念头。
——前言
荷仙君说,天命之人的宿命就是身不由己。你怎么想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希望你怎么做。
既然已经遗忘,便就向前看吧。
不要回头了。
我自然是懂得荷仙君的话。成仙是多让人羡慕的事,更何况是顶着天命之人的头衔升仙呢。
所有人都说这是天赐的荣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从来是有舍有得,既然已经得到,便只要在意已经得到的便好了,已经舍去的,就让它永远离去吧。
只是大道理很多,真的听进去的人很少。
就好像荷仙君毫不掩饰对兰殊星君的偏爱,就好像我依旧执着于那些已经遗落的记忆。
我们并不是想反抗天,我们只是舍不得,我们只是存了些妄想。
荷仙君已经给我看了我的生平记载。
自然是简略版的,只是为了让我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仙,为什么会被天道选中。
人的一生匆匆几年,写上纸上的时候也不过是寥寥几字。
好陌生啊。我看着那些记述感慨。
这真的是我的人生,还是天希望我过的人生。
我觉得自己在看别人的故事,那些事与我无关。如果这真的是我的记忆,那我想这些也只是无关紧要的罢了。
我的心底依旧是空空一片。
能够填补我心底的那份记忆,一定很重要,只是我不可能找到它了。
荷仙君说的很对,我们怎么想不重要,我们所做的挣扎也都是徒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除了接受安排,别无选择。
其实在天界生活也并没有很难,虽然现在的生活有些枯燥,每天都是修行法术、熟悉天规、学习天界史。不过好在有荷仙君的关照,一切都是顺利的。
有时候我还会充当荷仙君和兰殊星君之间的传话仙使,利用这份差事,我也多了很多自由时间,可以好好逛逛天宫。
而且或许是天命之人对修行真的有天赋吧,那些法术课程对我来说并没有很难。虽不至于一日突破九层,但应付后面的考核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荷仙君说如果考核优秀,分配时可以有选择权。
我对这些倒没有特别在意,但荷仙君却一直劝我选太微宫,他说那里会很适合我修行。
我想他或许是觉得若是我去了那里,就更方便给他和兰殊星君传消息吧。若不是他越来越忙,他恨不得自己留在太微宫。
只是我自己对太微宫倒没什么想法,我跟兰殊星君也不熟。如果真的要我选择的话,我倒是想选杜康仙君。
其实我也不认识他。
我只是想下凡。
我知道大家都想留在天界。
人间污浊,一旦染上什么凡尘,就可能回不来了。
只是我以为成仙修行,本就是为了苍生百姓,既然人间污浊,那我们仙更应该去净化。
如果天命之人就是注定要牺牲的话。
那我希望我是为了这天下而牺牲的。
我甘愿接受这命运,也希望做出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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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上画着一个紫色倩影,另一侧记着寥寥几字。
“牧铃帝君,大地之母,天界战神,仙陨于第二次仙魔大战。”
再伟大的神灵逝去,也不过是在天界史书上留下个模糊的身影,一句简单的记述。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模糊的画像罢了,看不清样子,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但他还是觉得很熟悉,他好像见过她。
这是何牧第一次在天界产生熟悉的感觉,只是没想到是对一幅画。
莫非是从前在人间见过类似的画像?他想。
从前他们隔着天规相望,如今他们隔着迢迢银河。
“真的这么静得下心啊。”
“明天她就要跟别人离开这里了。”
“你明天真的要接任主持吗?当和尚有什么好的,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真心相爱的人,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珍惜啊。”
鸠九九坐在佛台上,摇晃着双腿,她的眼前正跪着一个念经的和尚。
和尚其实是听不见她说话的,也看不到她。
但鸠九九说的话会化作魔咒钻进他的脑海中,勾起他反复的回忆,让他无法逃避心中的思念。
和尚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着,他不断地拨着佛珠,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佛经。
此时外面正下着漂泊大雨,雨水击打着屋檐,声音有些震耳欲聋。呼啸的狂风像是已扑进了室内,把他的心也搅得浑浊一片。
“我倒要看看,你这经要念多久。”鸠九九依旧说着话,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和尚。
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轰隆一声,闪电把天空映照得如白昼。
和尚睁开了眼睛。
接着又响了一声雷,声音更大了。
和尚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佛珠散落在了地上。
然后又是第三声,这次雷声响起的时候,和尚也站了起来。
他拿起伞往佛堂外走去。
夜晚,寺庙一片寂静,他从佛堂跑到寺庙门口,一路都没遇上阻拦。
他走到大门口,没有一丝犹豫就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了她。
她一个人站在门口,衣衫单薄,满身泥泞,浑身都被雨淋了个透。
她看着他,露出浅浅笑意。她已经在这等了很久了,她不敢敲门,但她知道她会等到他的。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妈妈,我拿回自己的身契了,我现在自由了。”她对他说着,又朝着他走近一步。只是一步她便停了下来,她其实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她来的。
她已经听说他要继承主持之位的事了,他有大好前途,怎么可以跟她一个妓-女厮混在一起。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最后看你一眼我就满足了,她想。
我只是想来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苦海拉了回来。
和尚沉默着,他没有答她的话。他只是朝她走近,没有犹豫。
他走进雨雾中,他扔掉了从寺庙带出来的雨伞。
“我的佛珠断了。”他牵起了她的手,“只是不知道这天下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她看着他,终究是红了眼眶,“带我走吧,哪都可以。”她说。
“好。”他答。
他最后还是选择屈从诱惑,他最后还是背叛了佛门。
他选择牵起爱人的手,义无反顾地踏进红尘纷扰中。
他救她回了人间,她带他入了凡尘。
这样场景鸠九九见过很多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他们停了雨,还是替他们阻挡了一下追兵。
这只不过是她做的无数次诱惑中的一回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次看到这个和尚时候,她还是想到了李修缘。
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李修缘为什么可以舍弃一切成佛,但成佛后又舍不得放下。明明早已没了羁绊,却还是一直在背后守护。
既然当初不回头,又何苦现在装深情呢。
他们这些神佛总是一贯虚伪,明明喜欢,却又说不喜欢。明明很想要,又故意拒绝。说舍弃的是他们,舍不得的还是他们。
其实成佛成仙有什么好呢。连自己心中的爱都无法守护,还谈什么守护苍生。还不如就当一个痴人,沉醉一生,不知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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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天命之人出世,天界似乎总要做出一些牺牲,才能换一次和平。
从前是影子,如今是神。
这次神开始产生质疑,这真的值得吗?难道牺牲就是唯一的办法吗?
“兰殊,我让你最近多去荷寅生那走动,了解何牧的情况。现在准备考核了,他修炼得如何了?”天君扫了一眼在书房的众人后,对着兰殊问道。
他其实早已有了安排,但为了掩人耳目,寻得一个合理的理由,天君还是传唤了凌霜、兰殊、季心、杜康、桂馥他们过来,吩咐后续的事情。
而现场唯二的知情人季心一直沉默着,只当自己也是局外人。
“禀天君,何牧表现得很不错。荷寅生已经提前给他做了初步考核,各项都是满分,远超一个普通真人的能力。我想不管是把他分配在天宫何处,都是恰当的。”兰殊回答道。
他知道今天天君就会决定何牧的去向了,他虽不知天君怎么想,但他和荷寅生想法一样,他也希望何牧可以来太微宫。
他的姐姐已经回不来了,他只想最后再为她做点什么。
他想为她保全他。
“好。”天君浅浅地应了声,又对着季心问道,“季心神君,何牧初升仙时在太虚幻境的情况,你也和大家说说吧。”
“是,经检测无欲无求,无沾染任何尘缘,太虚幻境也照不出任何幻象。”季心说道。
天命之人被天梯彻底清除记忆,洗净尘缘也不是第一次了,天君突然让季心重复提出来,大家心中也了然了这次天君传唤他们的目的。
仙只有两种时候需要强调在太虚幻境里的纯净,初次升仙和再次下凡。像在场的仙,也就只有杜康才时常踏入太虚幻境。
“天君,我觉得……”凌霜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天君马上伸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等等。”天君说道,“杜康,你也来汇报一下。”
“是,我最近一直都在凡间追踪魔尊的状况,我现在说一下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魔尊现驻地江城,她把江城和四周的妖魔神鬼都驱逐了,现在我们的人已经没办法靠近那里了。里面百姓情况暂时还好,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江城的魔气日重,长期以往对住在那里的凡人伤害很大。”杜康说道。
“帝……魔尊,她现在还好吗?”兰殊忍不住问道。
“蛮好的,她现在魔力已经可以压得住魔王了。没有什么人能伤害她。”杜康回答道。
“嗯嗯。”兰殊知道自己已经逾距了,虽然是很官方的回答,但哪怕只得到一点信息,他都满足。就当他自私吧,他不管别人怎样,他只希望她能够平安。
“好了,现在情况大家也清楚了,我这次叫大家来,就是要说何牧的安排。我决定派他到江城驻扎,监视魔尊。”天君说道。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到天君说出来,大家还是有些震惊。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何牧和魔尊的渊源呢,谁监视谁还不一定呢。
“天君,他才刚开始修仙,马上派下凡只怕不妥吧。况且真人都是有一定选择权的,更何况他成绩优异呢。才成仙就要派下凡驻扎,只怕他自己也不愿意吧。”兰殊说道。
若是让他们再相遇,兰殊真的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事。他也能猜到天君的想法,只是他不敢赌。
“我不会强迫他的,况且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这事也成不了。”天君似乎猜到了兰殊的想法,“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天君,我些想法。”杜康也开了口。
“你说。”
“我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何牧和魔尊的实力相差太大。所谓最合适,也不过就是赌。万一魔尊动了杀心呢,万一何牧回不来了呢。”杜康总觉得他们没有把鸠九九当成魔,还是把她当成从前的牧铃。
“我赞同。”这话是凌霜说的,难得有一次她跟杜康意见一致,“天君,何牧他可不是荷寅生,就算是有些天赋,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真君的实力,你要他去监视魔尊,根本不可能。况且让天命之人重新流落人间,风险太大了。我想还不如派杜康驻扎那里,拿他来赌,胜算也大些。就算赌输了,我们也不亏。”
“我就说你没这么好心支持我,派我驻扎,你怎么不自己去。”听到凌霜这话,杜康气瞬间就上来了。他也顾不上天君在场,直接就怼了起来。
“守护凡间是你的职责,你去不很应该吗?还是说你想推脱责任。”凌霜瞥了身旁的杜康一眼说道。
“你……”
“好了。”天君打断了杜康的话,“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就吵架。凌霜,你说的问题我考虑过了,我记得你有件法宝,可以克制魔气,你把它给何牧带去吧。”
“那件法宝最大用处是探寻魔气,虽然也有克制魔气的作用,但只怕对魔尊没什么大用处。”凌霜说道。
“没事,足够了。”
“季心神君,你跟魔王交过手,我想你也是很清楚的。现在魔尊的魔力比魔王还强大,她那种级别不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就可以克制住的,天命之人……”凌霜见天君心意已决,又把目光投向季心,这里也就只有季心还能劝天君了。
“凌霜神君,天君自有裁决。”季心制止住了凌霜的话,他并不想参和进这件事。
“其实我觉得何牧还是很不错的,就凭他是帝君选中的人,我相信他。”桂馥上仙突然说道。
如今天界谁都不敢提帝君两个字,但桂馥就这么说了出来。
天君听到这话,倒也没有说什么。他只和众人一样,也沉默着。
“如果这是唯一的机会呢,帝君可以回来的机会。以前都是为了天命之人去牺牲,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们神牺牲他呢。大地之母可比什么天命之人重要多了,她才是世间唯一。”桂馥将大家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凌霜神君、杜康仙君,这次行动我会让妖族助力,就算其他妖做不到,我们青丘国也一定可以帮上忙。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这是桂馥上仙内心真实的想法,没有人跟她说过内情,她只是相信帝君,她相信她的选的人,她相信她选的路。
她一定会回来的,她对自己说。
“嗯嗯。”天君点了点头,“有了青丘帮忙,甚好。想来事情也简单多了,你们觉得呢。”
“一切谨遵天君吩咐。”众人齐声说道。
事已经定局,已经不用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们都明白了,此事天君就没想过要跟他们商量。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何牧必须下凡,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下凡。
“桂馥上仙,何牧下凡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理了。在考核后办。”天君对着桂馥吩咐道。
“是。”
“季心,何牧下凡前,你还是一样带他去过太虚幻境,好好走个流程。”天君又说道。
“是。”
“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兰殊,今天的事你不要跟荷寅生说。你们也是注意保密。记住不是我们一定要他下凡,是他自己愿意的。”天君最后说道。
“明白。”众人回道。
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没人能选择自己的位置,进攻防守或者牺牲,全凭下棋者的一个念头。
若是真的能用他换回你,我是愿意的。
只是我们都身不由己。
铃儿好好活下去,愿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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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在藏书楼见到牧铃帝君的记载后,何牧就开始不停梦见她。
梦里他依旧是看不清她的样子,他只反复地听到她问他,你在哪?
他想要回答她,但在梦里总开不了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雾气很淡,好像只要他轻轻一挥手,就可以驱散。但他们之间仿似隔着银河,他努力地奔跑了好久,都不能靠近她一步。
你在哪?
他在心底说着。
在梦见牧铃的第七天后,何牧终于忍不住去找了荷寅生,他想这梦或许是有什么启示。
彼时的他还是过于天真,不知道梦境藏着太多秘密,是不能随便向外人倾诉的。
“荷仙君。”
看到何牧又来找他,荷寅生很是欣慰。
“今日你功课如何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很欣赏何牧的,他悟性高-也足够勤奋,他相信很快,何牧就可以晋仙君位了。加上他们都是天命之人,他对他难免会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今日的功课我都完成了,剩余的时间我都在藏书楼看书。”何牧回答道。
“不错,上次我给你的考核你也完成得很好。继续努力,后面还要很多关要闯呢。”
“嗯嗯,荷仙君。我今日来,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说吧。”
“自从上次看完天界史后,我最近便总是做同一个梦,我想会不会是什么启示。”
“什么梦?”
“我梦到了牧铃帝君,她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但在梦里我总是接触不到她,一切都是模糊的。”
听到牧铃帝君,荷寅生愣住了,在听完何牧的话,知道他依旧看不清她的样子后,他才松了口气。他笑了笑,对着何牧说道:“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梦,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启示。你只是太累了,你去找天医开些药吧,老是做梦不利于休息。”
“是吗?牧铃帝君毕竟不是普通的神,我以为我梦见她,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缘故。”
“呵呵。何真人,天界可没有什么托梦的说法,那些都是凡人的传说故事罢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已经仙陨的神呢。别想太多了,快要开始分配考核了,你这几日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哦,对了,你去找天医的时候,就不要跟他说你的梦了。梦境大部分虽没什么意义,但还是少跟外人说比较好。”
“嗯嗯,我知道了。”何牧也看出荷寅生想要回避这个话题,看来这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了。他虽知道他是为了他好,但他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荷仙君,有没有可能,牧铃帝君还活着?”
荷寅生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道:“天界史书是不会错的。”
“嗯嗯,我明白了。”
“何牧,你知道在天宫最重要的生存法制是什么吗?就是不要好奇。以后这些问题,就不要问了。”荷寅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好。”
“好好准备分配考核的事吧。现在除了这件事,其他的都不重要。”荷寅生看着何牧这样,心底总有些不安。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兰殊和天君,他也不清楚这样是对是错,他只是不想阻止。
“明白,多谢荷仙君,我先告退了。”何牧也不再问下去了,他朝着荷寅生行了礼,便打算离去。
“等等。”荷寅生叫住了何牧,“若是考核成绩优秀,是有分配选择权的。我想你可以选太微宫。”
“荷仙君,我……”
何牧以为荷寅生又是为了兰殊,刚想出口拒绝,又听到荷寅生说:“太微宫从前是牧铃帝君的居所。”
听到这话,何牧愣住了,一会后,他说:“谢谢。”
“你记住凡事可做,不可说。”荷寅生说道。
天宫生存法则一:不许好奇。
天宫生存法则二:学会自欺欺人。
可做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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