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女士和姚小姐

    
    距离上台表演的时间越来越近，姚美兰的精神反而比刚才更放松更松弛了一些。
    反倒是程晨，莫名其妙地一阵紧张，她看上去仿佛比姚美兰还紧张。
    姚美兰这次一生病，改变的不仅仅是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还有其他许多过去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姚美兰走到化妆室门口往外看了看，通过人群，看到了和众人坐在一起的宋勉。
    宋勉西装革履，和一群人格格不入的样子，可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她的视线就那么停留在宋勉的脸上，很久很久之后，内心的躁动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她回过头，看向程晨。
    四目相对，程晨迎上她的视线，以为她是紧张，轻轻对她笑了笑，正想开口，姚美兰却打断了她的话。
    “程晨，你跟黎璋最近怎么样？怎么都没见他来找过你？”
    程晨愣了下，没料到姚美兰会主动提起黎璋，难得她居然还能记得黎璋这号人物。
    她含糊其辞道：“他估计忙吧。”
    “这话我说过很多遍了，黎璋这人看着挺好的，而且看得出来他也挺喜欢你，你也不排斥他，要是觉得合适就试一试，别到时候错过了。”
    程晨沉默不语，她知道姚美兰对黎璋印象一直不错，以前有几次黎璋来家里蹭饭，大多也都是姚美兰授意的，但当时的姚美兰对谁都不设防，这话从现在的姚美兰口中说出来，难免让程晨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姚美兰怕程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纠正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催你的意思，以前你跟陆闻远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催你，那时候我是怕你被人在背后议论，还担心你过了年纪不好生养。你也别怪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女人的确有好生养的年纪。但我现在也不去想这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和程凡，你们两个以前都因为我退让过，现在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的想法。”
    这些话，居然是从姚美兰口中说出来的。
    程晨内心大为震惊，嘴角轻轻一颤，有些想哭。
    她从前根本没有对姚美兰抱有过任何指望，也不觉得姚美兰的思想会有所改变，因此也没想过要努力纠正她。
    如果姚美兰一直是这么心胸开阔的，程晨又何至于跟姚美兰之间的母女关系僵到那样的程度。
    “等演出结束，挑个日子，请黎璋来家里吃饭吧。”
    程晨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又想起以前姚美兰经常怒骂自己的那些话，说她要求高，看不清自己，有陆闻远这样的能看上她就不错了。若是那个时候，像黎璋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入姚美兰的眼的，不是说黎璋不好，而是姚美兰打从心底里认定黎璋不可能看上程晨，程晨若是对黎璋存了心思，那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天高地厚。
    谁曾想到，即使是生病了的姚美兰，也曾帮着撮合程晨和黎璋，生怕程晨错过了黎璋呢？
    晚九点多，终于轮到了姚美兰的商场时间。
    姚美兰换上了程晨特意为她买的新衣服，一身水蓝色的套裙，衬得姚美兰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程晨靠在台下的角落里，灯光黯下，只余舞台上的亮光。
    姚美兰与孩子们共同在舞台中央，她弹琴，孩子们伴舞，想当初为了这一个演出，姚美兰跟孩子们一起排练了一遍又一遍，那是程晨见过的最美的姚美兰。
    一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虽然生涩，整首曲子下来也没那么顺畅，但这无疑是一出成功的演出。
    孩子们游走在舞台中央的身影与琴凳上的姚美兰互相映衬，这个画面看在程晨的眼里，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一刻，没有人再关心姚美兰的年龄，也没有人再关心姚美兰这个年龄的人怎么会上台表演，更没有人再管一个中年女人和一群孩子们怎么会碰撞出如此美丽又和谐的火花。
    这一刻，她只是姚美兰。
    不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不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也不是被生活和现实压迫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粗鄙中年女人。
    她只是她，一个即使年过半百，也愿意为了自己曾有过的理想而努力的普通女人。
    程晨在这一刻才突然明白，每个女人都该如此，永远不能忘了曾给过自己希望的心里那点光。
    一曲结束，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都沉浸在刚才的钢琴曲里，沉浸在孩子们的表演里。
    连程晨的视线都始终落在姚美兰的身上，无法在短时间内收回来。
    程晨突然之间才发觉，也许在这个时候，姚美兰才终于从心理上得到了升华，不再胆怯也不再胡思乱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和以后要走的每一步路。
    她知道姚美兰其实很不容易，从做下和程钢离婚的决定那一刻开始，姚美兰就已经在努力做一个新的自己了，这里面有多大的风险，恐怕也只有姚美兰自己会懂。
    顷刻之间，场内掌声雷动。
    每一个观众都在为刚才的表演所震撼，而他们此刻响亮的掌声，悉数送给了台上的姚美兰和孩子们。
    程晨仿佛看到了姚美兰眼里的泪。
    姚美兰坐着深深地吐了口气，热泪盈眶地起身和孩子们一起谢幕，台下的观众们都站了起来，想把最热烈的掌声持续地送给她们。
    谢婉芝代表观众上台送花，亲自将一束鲜花送到了姚美兰的手里。
    姚美兰不敢置信地接过花束，觉得自己仿佛活在了梦里，仅仅只是大半年前，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能够站在这样的舞台上，弹着自己热爱的曲子为这么多人表演。
    她这大半辈子，以为就是这样了，从没有过半分奢望。
    而今，她想要的都实现了。
    姚美兰的目光通过攒动的人头，与台下的程晨四目相对，母女之间视线对视，顷刻之间，多年来横亘在母女之间的那些矛盾仿佛忽然之间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