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风亭在育树局左侧,造型独特,小巧玲珑,八根柱子面向八方,描彩绘画八仙过海故事,十分生动,亭外松林包围,每有清风,令人腋下生凉,是故名之。
守礼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目光顺着亭外的蜿蜒小径延伸至地面,只见嘉树欣欣向荣,绿草绵绵不断,更有青梅、白李、绿柳、红桃,端得芳菲遍地,春光无限。
看得久了,守礼便觉着无聊,干脆起来,到处走走。
刚巧有几个宫女经过平地,守礼居高临下,只见其中一位天姿绝色,梳着蝴蝶双环髻,衣杏红衫,束藕丝裙,脸晕微红,眉横淡绿,行步迟迟,宛如弱柳扶风,身姿袅袅,仿佛嫦娥下凡,另几位虽也容貌端正,蹡蹡步态,但到底逊色了些。
倏忽之间,宫女们走远了,守礼收回目光,仰视天空,见骄阳正盛,灼人眼目,心知育树局的酒席还没散,于是耐心又坐回石凳,口中默念数字,以此打发辰光。
数到一千,陈水生还没露面,守礼觉着疲乏,便双手托腮,撑着桌面打起盹来。
不想越睡越困,守礼实在撑不住了,便撤下双手,头枕胳膊,趴桌上呼呼大睡。
水生来时,发觉守礼睡熟了,不由好笑,便推了推他,催道:“醒醒,快醒醒!”
守礼睡得正香,嘟哝了一声,蒙眬睁开睡眼,嗔怪道:“水生,你来得也太迟了!”
“别提了,原本送了菜就没我事了,郭师兄非不让我走,等散了席,又使唤我收拾残羹冷炙。他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不好意思不买账,只能手脚麻利点喽!”陈水生一五一十说了,见守礼困得打哈欠,不禁愧疚,“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
“没事,我刚才在这睡了一觉,现在老有精神了!”守礼伸着懒腰,无所谓道。
陈水生听了,笑道:“那正好,咱们现在去御膳房吧!”
守礼点头称好,整整衣裳,与陈水生出了纳风亭,然后飞也似冲下矮坡,踏入草地。
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柳织金梭,花裁玉剪,花园里嫣红嫩绿,雏燕掠风,蝴蝶蹁跹。守礼瞧着欢喜,随手折了一条柳枝,握在手中,充当利剑,挥来舞去,恣情玩乐,陈水生也放飞自我,追着几只飞上飞下的蝴蝶,跑得气喘吁吁。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两人意兴阑珊,渐渐到了人烟阜盛之所。
水生先前来过御膳房,虽非熟门熟路,但寻到御膳房的大门,却还轻而易举。
须臾,两人到了门前,只见重檐飞俊,廊道回环,门前一片桃李,天然莹肌秀骨。水生彳亍了一会,不知所措,忽见有人从门里出来,便急匆匆凑上前打听。
好在那人十分爽快,也不怀疑,坡上滚丸似的将华丰在侧院的消息告诉了水生。
水生连声道谢,守礼也微微颔首,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跨过门槛。
掖庭拣选之后,守礼便没见过华丰了,算一算,差不多一年了,如今贸贸然来御膳房寻他,守礼既忐忑又好奇,既怕华丰不高兴,又想见见华丰身上的变化。
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正门,迎面矗立一座殿宇,朴素无华,侧近有大小裙房,左通庖厨,右达雅居,殿前栽了几埯花生,绿油油的苗子才破土而出,煞是悦人。
守礼随便看了一眼,扭头便向左侧院进发,水生反应慢了一拍,紧紧追了上去。
一进侧院,只闻卤香浓郁,十分诱人。水生嗅觉灵敏,追着香气,奔到了厨房。守礼扒着门框,只见厨房里人声嘈杂,乌烟瘴气,掌勺的师傅们将精心筛选过的八角、丁香、花椒、草果、桂皮、陈皮、茴香、香叶等十八味佐料撒入大锅,以独家秘方配制卤料。四联地锅前不远,十几个孩童趺坐着,分工明确,淘洗盆里的芦蒿、茭儿菜、豌豆、蒜苗、春笋、蘑菇、莴苣、蚕豆,专心一意。
水生望了一圈,终于瞅见了华丰,情不自禁唤道:“华丰!”
华丰听见,急忙看向门口,见是守礼俩,不禁喜笑颜开,然后腾一下站了起来,把湿手放身上擦了,然后落下挂在腰间的衣摆,欢天喜地的朝门口跑了过来。
“咦,守礼怎么也来了?”华丰讶异道。
“今日沐休,我闲着无事,便出去乱逛,正好遇见了水生,听说他要来瞧你,便不请自来了!”守礼边解释边打量华丰,只见他发身了,足足高了自己一头。
华丰看守礼打量他,也不害羞,大咧咧道:“嘿呦,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本来也想去花房瞧你来着,但御膳房人手不够,我从来了之后,就没休息过!”
“我晓得!”守礼安然自若地说,“去年入夏之后,宫里就没消停过,先是夏日宴,然后中秋宴、重阳宴、除夕宴、春日宴,今春又有吐蕃、高句丽、楼兰使者觐见,这一连不断,你们御膳房没少跟在后头折腾,估计你也累得不轻吧!”
“还没完呢!”华丰唉唉叹气,“下月清明,按照惯例,宫里又要开宗庙祭祖了!”
“这是惯例,恐怕免不得!”水生微笑着说,“不过,夏至一过,你们就轻松多了!”
“你想多了,后头的事也不少,贵妃娘娘庆生、太子加冠,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琐事,一桩连着一桩,怕是得忙活到年底了!”华丰说罢,接连叹了两口气。
“忙了也好,总比我们花房终日冷清、门可罗雀好些。”守礼边说边叹了口气。
“却也是,我最不喜冷清,闷就闷死了!”华丰脱口而出,见守礼和水生不在乎,便环顾了左右,然后悄悄靠近一些,神秘兮兮道:“诶,我听了一桩趣事,你们想不想听?”
守礼与水生对视了一眼,转头道:“洗耳恭听!”说罢,饶有趣味地盯向华丰。
华丰爽朗笑了,“你见过中书省的齐大人齐栋梁吗?”
守礼自觉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水生,他也是一脸迷惑,于是诚恳道:“进宫这一年多,除了花房和育树局,其他地方,基本没涉足过,哪里见过什么齐大人?”
华丰似有所料,笑道:“前日,陛下在集英殿宴请群臣,这位齐大人可谓出尽了风头!听说他食量惊人,吃光了席上的菜肴,还觉着饿,便当众乞求陛下加菜。陛下不仅不生气,还真赐了一道烤乳猪下去。这可合了齐大人的心意了,眨眼功夫,他就吃干抹净了。陛下见他吃完了,便问他饱没饱?这齐大人也不客气,说自己仍没吃饱,陛下闻言就笑了,说他简直是个饭桶,就不知酒量如何了?当即命杨都知斟酒,不过,用的不是寻常所见的酒杯,而是军营里特用的海斗。你们猜怎么着了?”
守礼摇头,表示不知。
陈水生性子急,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华丰笑了笑,加快语气:“杨都知一连斟了九海,这齐大人极爽快,一滴不漏喝尽了,引得百官瞩目,连陛下也赞不绝口,说他能吃能喝,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守礼没觉着多怪异,但见华丰满脸惊奇,也不好表现得不上心,便好奇道:“这齐大人如此食量和酒量,怕是脑满肥肠腹大如鼓吧?”
“你想差了!御膳房供阖宫饭食,以往朝会散得晚了,陛下都吩咐御膳房准备堂食,我随师兄们去送饭,有幸见过这齐大人几面,人是极和气的,说话也幽默,而且,身材也苗条,一点都不胖!”华丰刻意强调最后一句,生怕守礼和水生怀疑。
如此,守礼更困惑了,道:“莫非是宰相肚里能填饭?”
“满嘴胡话,若让许丞相听见了,怕是要活活气死!”华丰说着,笑得合不拢嘴。
水生自嘲道:“咱们在宫里无官无职,多不起眼啊,又是私下说的话,更没人在意了!”
华丰瞟了水生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旁人还没看扁你呢,你先妄自菲薄了!”一句话说得水生哑口无言。“呀,光顾着和你们说话,倒忘了正经事!”
“是不是还有差事?你去忙吧,我们等下回去了!”守礼怕耽误了华丰正事,连连催促。
华丰不急不躁,道:“不急,你们随我进去,我带你们长长见识!”边说边走。
守礼和水生打定主意,跟着进去。
进入厨房,只见人头攒动,往来奔走,要么在送碗盘,要么在送春菜。大灶附近,白茫茫的烟气腾空飘起,只闻欻欻的炒菜声,看不见肥头大耳的掌勺师傅。
华丰随便瞟了一眼,见无人留意,便堂而皇之地往反方向去。
守礼步步跟随,只见眼门前摆着长约七尺的白案,案上堆了几十色精致小巧的点心。
“瞧,这是蛾眉夹儿,这是笋肉夹儿,这是果馅顶皮酥,这是酥油鲍螺,这是笑靥儿,这是兽糖,这是糖霜玉蜂儿,这是欢喜团...”华丰拿手指着,如数家珍。
守礼满眼羡慕,笑道:“你真有福气,守着锅灶,天天想吃什么有什么!”
“难怪你越来越圆润了!”水生也打趣道。
华丰笑嘻嘻的,随手拿了两块酥油鲍螺,招呼道:“给,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水生想也没想,上手接了。
守礼略微犹豫了一下,见华丰一个劲递送,便不好意思地接了,然后,塞入嘴里,果觉甜美。
“嗯,真好吃!”守礼发自肺腑道。
华丰听了,欢喜逾常,随手又捏了欢喜团给守礼,笑道:“这个酥酥甜甜的,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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