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

第七十五章、逸闻轶事(三)

    
    须臾,张晟来了,守礼心里藏了事,敷衍几句,便不再搭理他。张晟毫不计较,只当守礼早起没精神。而后,人陆续到齐了。灶上的伙计奉行故事,照旧开大锅饭,然后,另起炉灶,整了些精致早点,分别装盒,送至五阁典正房中以供享用。
    守礼还对邹无忌造谣耿耿于怀,六神无主坐着,脑中神思翻腾。
    张晟起先没注意,尝了两口粥,觉着串烟了,连忙看向守礼,却见他神色极不自然,不免关心道:“这大早上,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别是昨夜里聊天聊太晚了吧?”
    守礼听问,晃过神来,掩饰道:“不是,想事情想出神了!”
    张晟付之一笑,不再深究。
    赶巧田真坐在守礼斜对脸,只听他嘟囔着抱怨道:“今儿这菜怎么咸津津的啊?”
    话刚出口,离他座不远的邹无忌便听见了,不禁努了努嘴,直白道:“免费供你吃喝就很好了,你不说感恩,还有脸在这挑三拣四?嫌吃不惯,干脆自己做去!”
    田真听了,当场呆住,钳口结舌,不敢接话。
    守礼犹在记恨,听了邹无忌的话,只觉刺耳朵,便假装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邹无忌心虚,对上守礼的目光,飞速移开。
    这一幕,张晟瞧得真切,不禁好奇,便向守礼靠了靠,贴耳道:“你俩在打什么眼仗?”
    守礼想了想,简明道:“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谁是贼?”张晟皱着眉,迷惑不解,“说话爽利些,别说半截啊!”
    守礼不想吐露,正在左右为难,黄瑞无声无息进来了,只见他转圈扫视了屋里一通,然后态度高慢道:“筷子先收一收,我来传上官典正的吩咐!”说着,见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便清了清嗓子,道:“余押班荣升内侍省副都知,昨日下了调令,职管秘府五阁,明早,余副都知前来莅任视事,大家好生准备,不准缺席,不准迟到!”
    消息既出,底下便炸锅了,有人夸道:“余押班好手段啊,这些年,步步高升!”
    “光有手段可不行,还得跟对了人,不然,照样白费力气!”一滑头滑脑的黄门道。
    “真是目光短浅,人余押班凭的是真本事,哪有你们说的如此不堪?”又有人道。
    “你怕是没见过不堪,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话,你到底晓不晓得?”旁边人质询。
    “哎呀,还一口一个余押班的叫,人现在是内侍省副都知了,要是被人举发了,有你们苦头吃!”
    守礼句句听在心里,只觉心烦意乱,便拿眼望了望左右。张晟端姿态,目视前方,置若罔闻,其他几人也心平气静,纹丝不乱。守礼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了,不再乱想。
    黄瑞见众人议论纷纷,急着抽身,赶紧道:“行了,别讨论了,明儿多警醒着,你们都听过余副都知的手段,可是个厉害人物,千万别在他头一日走马上任就触霉头,不然,谁求情也不好使!”说罢,见底下无不戒惧,便一阵风出去了。
    众人马上交头接耳,七嘴八舌议论。
    守礼重新坐下,奇道:“余押班怎么突然升职?又怎么突然要接管咱们藏书阁?”
    张晟摇头道:“不清楚,但新官上任三把火,只不知这第一把火会烧谁身上?”
    守礼眨巴眨巴眼,直露道:“咱们不管旁人,只管好自己,不惹是生非就是了!”
    “咱们?”张晟咬着音道。
    守礼后知后觉,小脸瞬间红了,扭捏地垂下头去。
    好在张晟不追究,守礼尴尬了一会,飞速填饱五脏庙,然后一声不吭离了膳堂。
    天有些凉,路边的紫菊、红菊、橙菊开得繁盛,在平芜之间,十分醒目。
    守礼紧趱了一程,逐渐放慢脚步,一边观赏菊花、一边赶路。
    到了书阁,只见门可罗雀,伶仃几个黄门,说笑着过去了。守礼稍稍分散了下注意力,转眼进去,迎面看见辛欢缠着冯孝,席地而坐,与田真、李通摆龙门阵。
    几人谈得正是余押班就任一事,守礼很感兴趣,又见孙哲还未到,便凑过去旁听。
    “说来真是奇怪,咱们典正刚毅、正直,深受大家的爱戴,怎么回回升职都赶不上趟?”
    冯孝听了,略思索了片刻,然后,望着辛欢道:“多半是不擅交际、不屑逢迎吧!”
    “你可是点到腰眼上了!”辛欢突然来了兴致,“宫里呆了这几年,我算瞧明白了,不论你多努力、多干实事,只要不会讨好上司,都是白搭,不过熬年头罢了!”
    冯孝道:“听你言下之意,余押班升职托了关系,只不知是承了杨都知的情还是贵妃娘娘的情呢?”
    “这可说不准,不过,据我猜测,肯定贵妃娘娘出力多些!”辛欢略显武断道,“你想啊,杨都知和余押班无亲无故的,缘何要提拔他当副都知?副都知是什么职位?距离都知只剩一步之遥了,一旦离心背德,岂不是太阿倒持了吗?杨都知为官多年,深谙此道,绝不至于如此愚蠢,倒是贵妃娘娘,扶持了余押班,于她而言,便是内侍省多了双眼睛,从此,尚宫局、内侍省,都有心腹了!”
    守礼听着,有理有据,十分信服。
    果然,冯孝赞可道:“你这番分析,却也有几分道理。”
    辛欢得了夸奖,喜不自胜,摇头晃脑的十分得意,忽见孙哲进来,赶紧敛了神色。
    “长天白日的,别总是聚一堆说话,万一人瞧见了,又不知生出多少闲言碎语?”孙哲一面走,一面提醒,等到了借阅台,手上开始活动,不厌其烦的收拾杂书。
    众人心知有理,纷纷散了。
    守礼回了工位,见孙哲阴沉着脸,不露喜色,一时不好意思张口,只帮着摞书。
    孙哲心里有数,开口道:“宫里最忌讳多嘴多舌,辛欢不检点,你也不知好歹?内侍省历来官员任用、调动、贬黜、起复,皆由上层决定,轮不着咱们质疑。”
    守礼听懂了,也知孙哲纯粹出于善心,于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低下头老实做事。
    忽忽忙了一天,守礼累得头疼,与孙哲搭伴回去,吃了晚饭,一刻也不耽误,返回卧室。
    不想房内空无一人,守礼想了想,张晟似乎打了招呼,说今日要在上官鸿书房伺候,于是他拎了盆,去灶上打热水,回来脱了鞋袜,烫了烫脚,然后翻出《论语》,一骨碌爬上床,惬意地背朝天趴着,手捧古籍,口吐莲花,背诵起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连着背过十几来遍,守礼胸有成竹,干脆合了书,微阖双目,试探着进行背诵。
    果然滚瓜烂熟。守礼正沾沾自喜,只听门吱呀乱响,张晟一脸平静,迈过门槛。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守礼一边下床,一边询问。
    张晟且走且笑道:“明远阁的陈典正、石渠阁的刘典正结伴过来串门,最初,只是泛泛聊天,谁承想聊着聊着,刘典正突然提及余押班,这可戳了陈典正的心病,发了好一通牢骚,听得我心烦,苦于抽不开身,只能装聋子,小心伺候!”
    守礼莞尔道:“发了什么牢骚?”
    “左不过是些郁郁不得志的牢骚,不足为谈!”张晟说着,蹲了下去,脱了鞋。
    守礼见了,笑道:“水囊里留了热水,要不要洗脚?”
    “正好,站了半天,脚趾都酸了,解解乏!”张晟说着,趿拉了鞋,准备去取水囊。
    守礼拦下,大方道:“我来吧!”
    “辛苦!辛苦!”张晟道着谢,见守礼提了水囊,赶紧拎了盆,正正摆在脚前。
    守礼不露声色,拔了水囊的塞子,倾倒热水,然后拿手拨拉一下,觉着水温合适,抬头笑道:“行了,你洗吧,我继续读《论语》去!”说完,转身就要走。
    张晟望着他背影,暗道:“果然他发奋图强,我也要加把劲,争取明年拼个好前程!”
    守礼哪知他心声,麻溜爬上床,一溜歪斜躺下,展开《论语》,继续背诵选段。
    窗外,一弯月牙射出清光,洒在扶疏的桂树间,浮起泌浡香气,穿透高丽窗纸。
    守礼背了两段,觉着疲倦不堪,便扯起呵欠。
    下意识张开双臂,守礼眯缝着双眼,从眼缝隙望见张晟又跪在案后,卸了幞头,发髻整齐,俊俏的面容上五官硬朗,薄薄两片嘴唇紧紧抿着,双目直视书卷。
    望得久了,不觉迷离,守礼扪心自问,实在心思不纯,赶忙移开目光,通读两遍学而篇,尽量让自己平静。
    突然,床边烛花爆了一下,迸出火芒。
    守礼瞧得真切,心中惊讶,不禁咦了一声。
    “嗯?”张晟大约听见了,望着守礼道:“你刚自言自语什么?”
    守礼莞尔道:“这烛花刚爆了,我娘说过,烛花爆、喜事到,想来要应你身上了!”
    “焉知不是你呢?”张晟质疑。
    守礼愣了一下,旋即笑嘻嘻道:“我有自知之明,便是扬鞭拍马,也赶不上你!”
    张晟听夸,得意一笑,转而离开蒲垫,笑道:“承你吉言,希望一举成功吧!”
    “你一定行!”守礼奉承着,见张晟到了床边,便帮忙移枕铺床。
    张晟脱了衣服,回头见被窝铺妥当了,甚是欣慰,索性躺了下去,冥目假寐。
    守礼望了他一眼,反身钻出被窝,熄了床边的灯烛,然后钻回被窝,静心睡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