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城主为儿子选择的伴侣是来自东海苍梧城城主那飞羽的千金那谷云,真可谓门当户对。
东海苍梧城盛产美女,而且两城居民时代交好,常常不远万里,互相赠送天材地宝,感情更是亲热。所以,这一次婚礼对于少城主端木盼星来说,可为是一桩大喜事。
可不知为何,嵇盈总觉得端木盼星眉宇之中,隐隐有愀然之色。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嵇盈心念电转,这样安慰自己到。
当夜众人皆在自己房中和衣而睡。唯独嵇盈一个人来到了花园之中。
入目是一片扶疏的草木。半圆形的拱门上,两条缠绕的薜荔如同两条蟠龙一般垂下,清风吹动,左右摇摆,在门中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串门而过,便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鹅卵石圆润光滑,攒成牡丹花状。月华如洗,照在小径之上,发出清冷的光芒,倒影在嵇盈的墨眸之中。
曲径通幽,嵇盈向着黑暗走去,便得一假山。假山怪石嶙峋,似海中珊瑚,石罅之间,生着厚实的青苔,意境古朴苍劲。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嵇盈独坐假山旁,想着今日见到那十对血淋淋的人耳,心下怃然,感叹魔门中人的残忍凶狠。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轻轻掀动嵇盈的袍袖。嵇盈抬起头,只见端木盼星就站在自己的身旁。
“如此良辰美景,嵇少侠也无心睡眠吗?”
嵇盈赶紧站起身来,对着慕容盼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慕容盼星微微一笑,急忙伸出双手将嵇盈扶起,说道:“嵇少侠此次下山,是为小可婚礼之事而来,不比如此谦恭。”
嵇盈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在假山旁并肩坐下。
此次任务十分重要,因为这不禁关系到自己能否拿到天道筑基的材料,还关系到王丽丽、周立刃和华婉词三人的声誉,甚至是他们的性命。
所以,对待此时,他不得慎之又慎。
就像今日,那端木新泉父子的奇怪的神情,他就必须弄清楚。
想到这里,嵇盈向端木盼星问道:“少城主,有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文不该问?”
“少侠但问无妨。”
嵇盈点了点头,问道:“今日酒宴之上,我见那魔门活杀堂竟然如此残忍,请问雨霖城和活杀堂是有什么恩怨吗?”
端木盼星一听嵇盈询问活杀堂的事,顿时修眉紧蹙,神色凛然,凄怆地说道:
“我雨霖城雨水丰沛,灵气充裕,盛产各种天材地宝。而这些材宝都是天道筑基,地道筑基的材料。千百年来,魔门为了得到我城中源源不断的材宝,便经常威逼利诱,意图让我们归附魔门。”
“可我堂堂雨霖城,在名门正派的庇护下生存千年,又怎么助助威虐,去做那活杀堂的鹰犬,所以父亲几次三番地拒绝了活杀堂的邀请。”
“因而活杀堂因爱成恨,派出大批弟子,在我雨霖城的四周截杀出城采药的百姓。他们手段极为残忍,常常活剥人皮来制作符箓,生喝人血来增长修为。阖城百姓苦不堪言。”
“幸好雨霖城中有一座水灵珠华大阵,这所大阵乃是当年一位大乘期的仙人所结。我端木家奉命世代守护这座大阵,保护雨霖城的安全。故而那些活杀堂的魔子无法攻入城中,烧杀抢掠。”
“这一次,他们应该也是想故意破坏我的婚礼,以此来打击我雨霖城的士气,意图让水灵珠华大阵出现破绽,他们好一举攻陷我雨霖城。”
“可惜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响,却终究是一场空,只要我在端木家一天,我便会将我所有的灵力注入到大阵之中,让它永远地运转下去。”
嵇盈看着端木盼星目光湛湛,想到如此文静瘦弱的少年,竟然如此勇敢地扛下了所有的责任,不禁心生敬慕。
他转念一想,继续问道:“少城主,我又一事不明,就是端木家主家和分家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端木盼星听罢尴尬一笑,说道:“想必你们入城之时,已经见过那尊绿泉圣母像了吧?”
嵇盈点了点头。
“拜那一尊绿泉圣母像所赐,雨霖城重男轻女的传统,延续了整整一千年之久。阖城之中,无论是贵族阶层,还是寻常百姓,都是遵循男尊女卑的传统。”
“少男可以继承家里所有的财富,权利,名位,技艺,而少女,只不过是用来当做干粗活和生孩子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嵇盈感觉到端木盼星双眸之中隐隐有一层杀气满溢而出。他不觉心下一凛,心想少城主虽然是男人之身,但是竟然如此善良,对于雨霖城女性不公平的遭遇竟然能如此同情,不禁更加崇敬了三分。
端木盼星继续说道:“若是只能做一个工具人,倒还罢了。可是,我暗地里知道,有很多恶毒的父亲,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大打出手,稍有不顺心,便皮鞭交加,甚至女儿被窃贼所偷,卖入教坊之中,他们也不去寻找,仿佛像是没有生过这个孩子一样。”
说到这里,端木盼星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云,月色横空,冰冷的月华泻在他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一丝凄楚。
“这样眼中的男尊女卑的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我端木家。”
“我端木家分为主家和分家,主家代表着尊贵,是保护大阵最重要的力量。而分家代表着卑贱,是保护主家的奴仆。”
“端木家城主之位,历来之传男不传女,所以,一旦主家没有男丁,那么分家的男丁便可以继承城主之位,而分家,也可以借此彻底翻身,摆脱千年的屈辱。”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在酒宴之上,你看到分家父子的神色如此奇怪的原因。我知道,他们在暗中,也一直谋划着什么。”
嵇盈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这一次婚礼还真是凶险啊。”
端木盼星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声悠长的叹息声轻轻呼出,他轻轻地拍了拍嵇盈的肩膀,说道:
“嵇少侠,请问还有什么需要请教的?”
嵇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
“少城主,此次事情比较紧急,所以我问的可能会多一点,请你不要介意。”
端木盼星抚掌大笑,脸上尽是释然的表情,说道:“嵇少侠,你这人真是太客气了。你可以问任何事情,只要我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嵇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目光,他轻声问道:
“听闻少城主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妹妹,我想了解一下您妹妹的事。”
听罢,端木盼星双眸含泪,沉吟良久,才缓缓站起身,在园中一边踱步,一边缓缓说起了从前: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原来当年端木盼星之妻诞下一对龙凤双胞胎,男孩为哥哥,取名为端木盼星,即是现在的少城主。女孩取名端木盼月。
从出生起,两个人的待遇便有着天差地别。端木城主对端木盼星疼爱有加,从沧浪山请来最有名的仙师传授他修仙之法,又为他亲自盖了一座豪华的府邸,并将端木家所有的积蓄用来收购百姓手里最好的天材地宝,帮助端木盼星进行散修。
而端木盼月,则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狭窄逼仄的小屋中,没有任何人关注她,疼爱她,保护她,她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千里东风,飘飘摇摇。
时间来到了七岁那一年,整个端木家最为重要的绿泉圣母祭祀大典到来了。传说绿泉圣母在死前对雨霖城发下了诅咒,诅咒全城的男丁都不得好死,活不过七岁,所以端木家便会在七岁那年,祭拜绿泉圣母,请求他不要降下灾祸,伤害端木家的男丁。
然而,那一夜,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端木两兄妹只身前往祭拜的途中,走在后面的妹妹端木盼月突然受到了袭击,竟然被恶人斩去了头颅。
幸好端木家城主发觉事情不对,及时赶到,才把端木盼星保护了下来。
端木一家人草草将端木盼月掩埋,然而时至今日,也无人知道,当年杀害端木盼月的,究竟是活杀堂的刺客,还是端木分家的人,亦或是绿泉圣母显灵,带走了妹妹。
至于凶手的动机,是寻仇?是误杀?还是单纯的憎恶?他们也无从得知。
“我总觉得,妹妹是替我而死的。”说到这里,端木盼星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嵇盈心下怃然,他站起身,拍了拍端木盼星的肩膀,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
端木盼星摇了摇头,回过身来,脉脉含情地看了嵇盈一眼。
这一眼无比温柔,仿佛能洇出水一般,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只能化作光华点点,闪烁摇曳。
嵇盈心中一惊,心念电转,想到今日宴会中,端木少城主慵懒的表现和低沉压抑的气质,莫不是他有龙阳之癖,意图对自己不轨?
但他旋即驱散了脑中的这个观点。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在心里怒骂自己道:“想什么呢?就算真有龙阳之癖,也不会看上你好不好。要看上,也是周师兄那种玉树临风,抑或王师兄那种富可敌国的。”
什么时候轮得到自己了?
想到这,嵇盈不禁莞尔一笑。
“咦!”端木盼星见嵇盈正微笑着,不禁轻身问道:
“嵇师兄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嵇盈赶紧收起微笑,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
“少城主,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便是关于家仆端木明的身世。”
端木盼星一听到端木明的名字,脸上瞬间绽开了莲花一般的笑容,说道:
“阿明在我出生时,便已经在家里做仆人了。虽然名为奴仆,但是父亲带他却极好,他就像我们端木家的大管家一样,从来没有人拿他当奴仆看待。”
“他人也好,对端木家极为忠诚,又善良,又正直,又能干,大家都非常喜欢他。”
嵇盈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这端木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入夜微凉,天冷气清,花园之中渐渐升起一团寒冷沁骨的白雾,嵇盈拉了拉端木盼星的衣袖,说道:“此地太过清冷,不可久居,少城主我们回去吧。”
端木盼星点了点头,跟在嵇盈身后走出了园林,眼中似有恋恋不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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