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鸡打鸣。
马浑在院子里练拳,自打武城一战后,马叔的拳法就越发犀利,多了一股杀伐之气。
陆昂起了个大早,给妹妹熬了粥,连带着也给沈萱和马浑备了份。他把粥送到门口,就瞧见窗户前的书案上,陆霜在练字,看到自己后露出了一个笑脸。
陆昂没功夫停留,只是简单交代几句,要好好跟沈萱学字,午时我会回来考教你。便匆匆的走了,柳召亭今天会在杏坛下讲座,他得早些到。
杏坛讲学是儒家的传统,书院大儒每逢一月便会轮流在杏坛讲学,除了讲说儒家经典外,往往会在走后安排一场策论,讨论的内容多是大周朝廷上争议最多的政策。
柳召亭瞧见了陆昂,暗自点头,过几日让他去爬正气塔,得用外物刺激,让他的肉身更适合养气。
书院弟子皆穿着白衣,随着带着纸笔,笔是铅芯,多用于快速的记事。罕有弟子会缺席,大儒讲学会有道韵浮现,对儒士修行有莫大的裨益。
今日讲的是《春秋左传》,柳召亭没按照年限讲,专挑十来个故事,从烽火戏诸侯讲到不贪为宝,甚至还特地将了东施效颦,惹得满堂弟子轰然大笑。
讲学说道一半,陆昂的身边忽然多了两个人,侧目看去,是徐登和王协换了身白衣。
“你们来做什么?”
王协掏出个本子,记得很认真,“大儒讲学,可遇不可求。”即便他在京城时,授业的老师也不全是大儒。
徐登点点头:“确实是来看大儒讲学的。”不过看得不是学问,是人心。佛门大道藏匿于书院中,一定有嵩阳四老的人主导此事,正好柳召亭今日杏坛讲学,他两便来看看。
讲学到了尾端,柳召亭给出了今日策论的题目“同北蛮通商该开放哪座城池”。
此话一出,座下弟子立马正说风云,因为武城一役,就是为了此事打起来的,如今天下不止朝堂诸公争论不休,天下的学社、书院皆在议论此事。讨论的重点从“该不该与蛮族通商”转为“该开放哪座城池”。
“北地有雄关三道,分为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我估计就在其中择一城池了。”
“天门开不得,天门最险,是对蛮族最坚硬盾,天门一开,怕是蛮族王庭做梦能笑醒,平白破了雄关一处。”
“张兄说得是,天门不能开,那便是在石岭和赤塘择一处。石岭周边矿产丰富,但山地颇多,若要以此通商,必要开通直道。赤塘附近有一江流,顺流三百里,可入黄河支流,只需稍加开凿,建一运河,从此商贸繁荣。”
“照此说,开放赤塘为最好了。”
陆昂侧耳听着,他很好奇徐登怎么想的,便问道:“你觉得呢?”
徐登笑着断言:“雄关三道皆不可开,朝堂诸公早达成了共识,兵部尚书曹行更是以死相谏。”
王协看出陆昂的困惑,解释道:“三关之中,天门关地势最险,石岭关、赤塘关地处最要。 若赤塘失守,石岭关则失去了右侧屏障,敌军可长驱直入,石岭在右侧无险可守,反之亦然。石岭、赤塘若是沦陷,天门就会成为一座孤城。”
王协接着道:“至于何处可以开放,朝堂诸公虽未明说,但明里暗里都指着两座城池,一处是雪津城,一处荒口城。”
“左派和右派各执一词,宰辅大人却是一副两不站边的样子,何况锦州战火尚未平息,陛下的心思更多是在锦州前线。”
陆昂这些日子看了不少书,他听过大周宰辅的事迹,“长乐县曾尚然,单骑下西楚,舌辩西楚朝堂,说服西楚皇帝后撤边军八十里。随后,更是率军北往,战北蛮三十万铁骑于雪原,战场延绵数百里,将三十万铁骑活活拖了一个月,奠定北地胜局。随后被封为长乐公,如今更是大周宰辅。”
王协耸耸肩,指着徐登道:“他是曾相爷的门生,说不定知道相爷怎么想的。”
陆昂多打量了几眼徐登,顿时觉得他顺眼多了,“能否透露一二?”
徐登笑着,嘱咐道:“说可以,但只是在野儒生的妄语。北蛮和大周虽不通商,但却一直存在一条商道,便是荒口城,说是商道,但其实就是荒口和北蛮两处的贸易,这是其实也是相爷当初和北蛮定好的,荒口此处海边,有大量食盐、海鲜,就靠这些和北方部落进行牛羊买卖。由于荒口离北地平原隔着一座大兴山脉,若想靠荒口贸易,就要在其中开凿出一条直道,尤其耗时耗力。”
“至于雪津城,那是一处塞城,几乎都是军户居住,除了基本的生活建筑外,连一家像样的店铺都没有,很多物资都是官府直接管控的,那边由于常年受蛮兵侵扰,道路都是宽窄不一的。在那开放贸易,首先就要扩建城池,再是开路,无异于重建一城。”
“所以,老师曾问,为何不再建一城?”
……
京都内城垂拱殿
一身紫衣绫罗,腰缠玉带钩,鬓发乌黑亮丽,双眼炯炯有神,曾尚然朝身侧宦官吩咐,“拿舆图来。”
正位上的人着黑袍,其上秀着墨龙,大周属水,当朝年号为昭天,昭天帝王衡。
曾尚然指着近海的荒口和塞城雪津,遒劲有力道:“满堂诸公分两派,一是荒口,二是雪津。陛下若要臣坦而言之,臣便直说了。”
王衡眯着眼,上了年纪后人慵懒了不少,“爱卿直言无妨。”
曾尚然微微拘礼,抬头看着舆图,目光传神:“诸公皆错!通商,为何通商?当为民之富足、国之强盛。既既如此,开荒口作甚,在大兴山脉开路,即便成了,于我大周何溢,莫非要将盐铁、粮草源源不断往北蛮运,用来换取牛羊享口福之力,还是收留那些北蛮不要的劣等马?”
“如此得来的战马,尚不如天门将领和蛮族部落私下交易的来得高壮!”
王衡皱眉,有些烦躁:“莫拿天门关之事做文章,锦州战乱让五大养马场瘫痪了两个,若非如此,李靖怎会私下行此事。”
曾尚然心中了然,这事估计是陛下默许的,接着道:“雪津倒是可以开放,但它是塞城,塞城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陛下或许不知,但臣曾经见过,若想把塞城改建成一座商贸重镇,且不说要耗费多少财力,天下就一人能做到。”
王衡眼珠子一转,“你是说墨学秦量吧,他在淮河流域修运河,给不了你。”
曾尚然却不意外,接着道:“如果雪津城成了商贸中心,那么周遭一定会诞生大大小小的商镇,如此以往,雪津以北定是蛮族人居住,雪津以南则是大周子民。”
王衡颔首,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襟危坐,“此举有利于边疆安稳,更有利于推动雪津城两边的民族融合。不对,”王衡眉头紧索,“曾尚然,你想说的应该另有其事。”
曾尚然拱手,反问道:“陛下可曾想过,再建一城?”
王衡这下困惑了,“建什么城,叫什么?”他瞧着舆图,不得其解。
曾尚然面带笑意,手指越过北地、越过雪津城,落在了一处草原之上,“建在此地!臣当年为了战况所需,用盐水洒尽了一片平原,如今虽数十年过去,但那片平原仍长不出草来。”
王衡皱眉,那里虽明面上不是北蛮王庭的地盘,但大周在那里并无一砖一瓦。但下一刻,他回想起曾尚然最开始的话,通商,为何通商?
下一刻,王衡用手猛拍书案,大步上前,双眼圆瞪,明亮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草原之上,他嘴角裂开,几欲大笑,他的手指触碰着舆图,指得比曾尚然还高,戳在了北蛮王庭上,“就如你所言,便建他一座城池!若此城得建,雪津城就是他身后的屏障,要调重兵把手。曾尚然,你告诉朕,若想将雪津城扩建为边城,谁能行?还有,谁能替朕守好这出边城?”
曾尚然拘礼,脱口而出,“工部侍郎陈巧,兵部侍郎孙穆,前者本就是工匠出身,当工部侍郎反倒难住他了,后者则是举家都在京都。”
王衡摆手随意道:“朕准了,他们官员的调动明日送来。”
王衡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曾尚然坐家中,胸中断了天下事。你可知凉州武城?”
曾尚然回答,“自是知道,柳召亭亲自在《朝阳述》写了篇文章,武夫凭何开太平,天下当有朝廷定。”
王衡抚须笑道:“那少年陆昂好本事,说得宗良哑口无言,还打得他自闭于武楼。宗良一倒,凉州之事就有眉目了。朕派了七皇子去了凉州,你觉得如何?”
曾尚然闭口扣不提皇子,反倒吹捧起了陆昂,“那少年不错。宗良可以倒,但背后不能有朝廷的影子,陆昂做得很好。陛下不如给他些封赏,让天下人知道皇恩浩荡?”
王衡批改奏折的笔一顿,“是该给些封赏,给什么呢!”
王衡仰目稍作思考,笔锋一转,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平武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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