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楼内的弟子面露异色,进入肺腑的浩然气温和了不少,本该止步的弟子在凤求凰的鼓声中,再上两层,平添两洗。
一时间,迎风钟经久不息,甚至有不少弟子登上了九层,约有十余人,皆是九洗肺腑。
他们不约而和陆昂保持距离,以免干扰到他,他们清楚,若非这凤求凰的鼓声,就自己的根基,莫说九洗,八洗都够呛。
嵩阳四老神情恍惚,当年亦是有一人,面如朝阳、身如红火,一曲凤求凰,让多少男儿痴醉。
陆昂握着鼓杵敲下最后一音,鼓声终了。看到有不少书院子弟亦上了九层,陆昂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敲太久了,微微拘礼:“让各位久等了,海涵海涵。”
众人连忙也跟着鞠躬,拜得比陆昂低一个头。陆昂算是对他们有恩,岂敢受恩人一拜。
陆昂放下鼓杵,众弟子给他让出一条路,待他下了楼,此一时无人上前启鼓,珠玉在前,众人自相惭愧。
宋禾眉眼泛着愁意,鼓声虽像,但不是她,这曲子是当年自己亲手改的。李纹曾揪着他的耳朵嘱咐,“呆木头,把你那哀忧的性子收一收,鼓曲是奏给天下人听的,得有气吞山河的势。”
“能添一断琴瑟的调子吗,呆木头你莫要摇头,我知道你的瑟弹得极好,垂鼓那天,你为我起瑟。”
宋禾轻笑摇头,眉眼皆是喜意,“不了,我用小钹给你伴奏就行。”
当时虽是这般说,但仍旧连夜谱写琴瑟调子,直至天明都没赶出来,如今想来尤为可惜。甚至还被李玟瞧出了他的疲惫,便小钹都不让自己来了,尤记她说:“在下边等着,今日姐姐给你放假,好好瞧着便是!”
一抹红衣,右手持着棒杵,夹着小拨,左手捧着一卷红色的丝带。迎着朝阳走上石阶,李玟回头冲他一笑,灿烂如烟火,人间得幸。
那一日,李纹当着天下书生、武夫、道士、勋贵、士卒和百姓的面,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这鼓声,即送王师,也招夫婿。曲名《凤求凰》,我李纹要嫁,便嫁得天下第一的英雄。”
然而半年后,王师回朝,那一抹朝阳红,却绝迹于人间。江南,成了落凤坡。
也是自那后,宋禾画地为牢,再未出过嵩山。
下了武楼,陆昂四顾看去,范思伯自顾自得捧着本书,可书却是反着的;书院的弟子纷纷朝自己拱手,陆昂能理解,毕竟上了九层,很厉害了。
找不到徐登和王协的身影,却看见了沈萱在一老者身边,正朝他招手,陆昂连忙小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萱仔细打量着陆昂,说道:“我是随宋老来的,听到有人在敲凤求凰,尤为好听,便寻来看看,未曾想你的鼓奏得这般好。”
宋靡同看着陆昂,笑道:“九洗肺腑,气走胸腔,根基打得不错,好生用工,多向沈萱学学,不出三载,定能修出玲珑心。”
沈萱眨着眼,偷偷给了陆昂一脚,陆昂会意,连忙拘礼道;“弟子陆昂见过先生,有机会,定当向先生求教。”
宋靡同伸手拍着陆昂的肩,说道:“好好好,此番来嵩阳书院。打算留几日?”
陆昂嘴角一抽,怎么感觉像赶人的意思,说道:“柳老让我参与文圣礼,这几日也是他在教晚辈读书。”
宋靡同笑着,内心一个疙瘩,他怕啊,当年可是眼看着李纹过了文圣的三道考教的,满堂书生皆不如一个女子。若非女儿身,朱熹可就真把大道传给她了。
几人说话间,宋褎耳走了过来,在宋靡同身侧耳语了几句。
陆昂正打算跟宋褎耳拘礼,嵩阳双宋,闻名天下。可宋褎耳却没搭理陆昂便匆匆带着宋靡同走了。
沈萱有些困惑,喃喃道:“宋夫子今日怎如此匆忙,平日里他是很好说话的,连和白鹿书院互通古籍之事也是他领的头。”宋褎耳年少宋靡同几岁,便自谦为夫子。
陆昂说道:“大儒亦会有急事嘛,一早上未见陆霜了,也不知他在干嘛?”
沈萱稍作思索,说道:“这会儿,估计跟着马叔练拳呢。”
陆昂还打算巴巴两句,却瞧见沈萱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连忙闭口不谈此事。
远处,宋禾悄然离去,看样子老头子们早知道陆昂是李纹的儿子,那他就不插手此事了,他向来如此,否则也不会隐居在嵩阳书院十余年。
回了竹屋,宋禾瞧见持国、式里一脸认真的模样,嘴角失笑,明明困得不得了,却还要装给先生看。想着,宋禾提起地上的木桶,给菜圃子浇水,衣角沾了淤泥也不在意,就仿佛真是乡野的村夫。仔细看去,衣衫些许泛黄,有缝着不少青黑的布料,头上所盘方巾也是粗麻布。
屋子里没有床榻,仅有未点燃的火盆、两张书桌和一处讲台。这是他给持国、式里授课的地方,他的居所不在嵩阳书院里,离嵩山十里开外,有一处村庄,他是那里耕地的一把手,乡里乡亲春耕时都会喊他搭把手,见他没婆娘,争先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说他人老实,身子结实,跟着他能享清福。
他有些乏了,只希望持国、式里能快快长大,替自己下一趟江南,岁月催人老,消得人憔悴。
大唐碑一旁的亭子没什么人,有也是急匆匆往正气楼去的,陆昂本就因为武城之事被人所知,何况朝阳述的出处就是嵩阳书院,再一曲凤求凰更是彻底将陆昂的大名传遍了整座书院。
徐登和王协蹲坐在隔开灌木的石阶上,王协心中尚在思索之前那曲凤求凰,徐登则是目光无助地直勾勾看着大唐碑。
“那曲凤求凰的鼓调我小的时候听过,我记得母亲说过,父皇以前善鼓,常在房中放一架战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再没瞧见。”王协自言自语道。
徐登没搭理他,仍旧一脸的无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协晃头,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他拱了拱徐登的手臂,问道:“你看清楚了没?嵩阳四老和宋禾可都露头。”
徐登撇了他一眼,随后淡淡道:“宋靡同,父母为农民,自幼爱读书,只是家中贫困,做过十里八村富人家孩子的书童,十五岁靠被书院降低标准收为弟子,仅四年便修得玲珑心,后去过地方为官,政绩清明,曾协助墨学秦量治理过黄河水患。三十岁成了大儒,后辞官回到书院讲学,也是嵩阳四老中出身最差的人,是纯正的寒门大儒。”
王协吧嗒着嘴,迟疑道:“你是想说——”
“对,他身上有佛门大道的痕迹,虽然很少,但道痕,有就是有。”徐登看着一脸诧异的王协,坦白道:“他这样的人,起于微末,最是深知人间疾苦,怎么会为了佛门大道杀害我族叔,更是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数十位书院子弟。”
“有何不可能,世间最揣测的便是人心,”王协满不在意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徐登手指揉着眉心,说道:“再查查,就从那些痴魔的书生查起。”
“徐登,此事完结,我需要那九条佛门大道,”王协难得正经道:“我来查佛门道统,便是为了大道而来,若能多一两名半圣,对大周而言无异于天籁。各地书院听调不听宣,道门两家只顾自家道统,墨学更是闭世。我大周看着强大,实则分崩离析,真正能差遣的半圣仅有蒋延和坐镇皇庭的王氏。”
徐登问道:“殿下可知为何?”
王协皱眉,有些烦躁:“犯不着你来提醒我,因为天人!大周本是小国,幸得仙人相助,接连吞并周遭数十个国家,才有了现在的根基,这是写在大周国本上的事。只是十余年前天人和大周之间发生了一场变故,致使天人开始扶持西楚和北蛮,让天下进入三国相持的局面。”
“不止书生,那些道士,墨学的人都瞧不上我大周皇室,认为我大周皇室是天上人的走狗。”
徐登摇头,说道:“殿下错了!若是如此,那二十年前,王师北征前,曾尚然在江湖广发英雄帖,三千夫子奔赴京都,龙虎山、青城山各自来了一位天师和真人,墨学更是带着江湖组成的十万联军并入北伐军中。天下人从未瞧不上大周过,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态度。”
“一个和天上划清立场的态度,曾尚然当年便是如此。只可惜我们打赢了北蛮,班师回朝时正逢天人入口开启,我们却输给了天人。曾尚然为了保存战果,甘愿背负千古骂名,被迫与天人妥协。”
王协摆摆手,反倒把自己气笑了,“不在帝王位,却操帝王心,这种事还是留给我那做太子的二哥去苦恼吧。”他拍了拍徐登的肩膀,说道:“咱两查好案子,接着走自己的江湖。”
徐登不留声色地看了王协一眼,心中略有所思。
王协问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徐登笑着,却好似是冲着大唐碑笑的,“去请一个人?”
“谁?”王协问道。
“半圣宋禾!”徐登的目光看着大唐碑的剑柄处,他早看出宋禾已入半圣。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