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时,赵清州跟在林开宗的身后,向大殿外走去,他的目光却追随着史弥远,想看看丞相是否会与李楷密谋。“清州,”郑德刚从后面赶上来,亲切地唤了清州一声,与他并行。林尚书回头看了郑德刚一眼,笑道:“郑大人有事与赵侍郎接洽?”郑德刚恭敬道:“见过林尚书,我有件私事要与清州讲。”
林开宗不由笑道:“那你们讲,老夫先行一步。”说罢便疾步向前走去。清州纳罕道:“郑大人找我有何事?”郑德刚随着清州缓步向前,开口说道:“再过几日,长帆便要被押送去西川了,你若还想见见他,便来大理寺找我。”说罢,他冲清州友善地眨了眨眼。
“哦,多谢郑大人。”见郑德刚专程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清州颇为感动,想要抬起手来施礼,却被郑德刚按住了胳膊:“这里人多,无需如此,我先行一步了。”说罢便昂首阔步向前走去。赵清州继续向前走去,心中却百感交集,与长帆自幼相处的画面,又一幅幅出现在了眼前。
路上,林尚书没有问清州和郑德刚说了什么,只和他事无巨细地介绍着三省六部与下设分支机构各自的特点,以及户部与不同权力机关接洽公务时需要注意的内容。清州仔细地听着,将这些都牢牢记在了脑海之中。林开宗当真把清州当成嫡系部下栽培,清州自然不愿辜负这份知遇之恩,想要尽快熟悉了各项流程,早日替林开宗分忧解难。
回到问松斋,清州便让钱江和杨启回去歇歇。他推开主房的门,却见门内坐着张云华,正笑看着他。“你来了。”清州笑道,一见到云华,那些繁杂世事,一时便抛诸脑后了。“我在过云楼里坐不住,去看了看小秋,顺路来你这里坐坐。”“你在担心童老师的事情,会不会出什么差池吧。”清州一语道破,他来至博古架前,从上层拿下一个小巧的盛放茶叶的小瓷罐,要给云华泡茶喝。
张云华默契地提起茶壶的壶盖,说道:“原本是为这个来的,可一见你,便知道童老师没事了,是不是?”“嗯。”清州拿竹夹子从茶叶罐里夹出一撮茶叶,放入茶壶中,忽想起来铜壶中没有热水。他来不及脱下官服,便要去外面缸中舀水,打算在屋角的炉子上烧开。
刚要迈步出门,便迎面遇上了钱江。“大人,这个我来。”见来了客人,钱江麻利地接过铜壶,跑了出去。“这是钱江。”赵清州回身向云华介绍了一句。“我晓得。”云华还是淡淡笑着:“刚来那日,林尚书将他与杨启分与你时,我也在这里。”“瞧我这脑子,”赵清州自嘲地笑道:“还以为你们不认识。”
说话间,钱江已拎着壶走了回来,他利落地蹲在屋角,给小炉子里掏了掏炉灰,又加了一些木炭进去,生了火。“大人稍等,水过会儿就开。”钱江说完,便退出门去,为赵清州和张云华带上了门。“你忙你的,我只坐坐就回去了。”云华担心耽误了清州的公务,便催他去忙。“不,每日上朝回来,可以歇上一会,午后再整理那些案牍。”清州顺手指了指自己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
“今日要理这么多么?”云华有些担心清州的身体。“不,这个急不得,林尚书让我年前先看看这些年户部经手的差事,处理一下原来裴侍郎手中积压的事务,年后再委任我做事。”清州解释道。“那还好。”“千头万绪,都积在一起。”赵清州又看了一眼成堆的案牍,感到了沉甸甸压力。“慢慢来。”云华十分相信赵清州处理问题的能力,“如今还未进腊月,离过年还早。”“嗯,没事。”
他们彼此间从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和热络,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赵清州忽想起了什么:“诶,你过阵子是不是要去梦棠那里。”“过几天便动身。”“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今日早朝之上,官家给了宣抚使李楷五百精兵,让他协助富春县尉缉拿富春江一带的水匪,我担心,这是史弥远借机要对江南山庄动手。”“水匪?”“是,转运使谭尚辅上奏富春盐价奇高,是因为富春一带水匪沿江打劫之故,官家便给了李楷精兵五百,助他清缴水寇。”
张云华抬起头来与清州对视一眼:“你是说——?”他话音未落,炉子上的水忽烧开了,沸腾的热水咕嘟嘟地顶着壶盖,发出一连串的响声。赵清州忙起身取了一块手巾,包住铜壶把手,将壶提了下来。“对,你千万提醒梦棠,近几日若无要紧事,山庄里的人,就不要到江边去了,以免被李楷借机陷害。”赵清州将水注入了茶壶之中,壶底的茶叶一时间在水中动荡浮沉不止。
“好,我待会儿回过云楼,给梦棠飞鸽传书。”张云华的神色有些担忧,又接着说道:“这个李楷,也是史弥远的人么?”“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样凑巧,从未听说富春一带有水寇之患,怎么今天一早,童老师刚脱险,此事就被众人上奏了呢?都说三人成虎,此事被他们一再提起,这几条证据便相互佐证,连成一线了,旁人不信都难。”
“史弥远可说什么了么?”“说了,他说水匪若勾结在一起,就成了临安的心腹之患。官家听了,便立即给李楷拨了精兵的。”赵清州思索着早上朝堂上的情形,认真说道。“那便八九不离十了,”张云华道:“好在富春江支流众多,李楷想找到江南山庄,并非易事。”“嗯,史弥远在童老师的事情上虚晃一枪,如今又在水寇之事上做文章,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赵清州叹了一口气。
“不怕的,他若想动江南山庄,我绝不会退让半分。”张云华语气坚定地说。赵清州的眉毛微微抬起,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云华: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与史弥远相关的事情上变退为守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对他退避三舍了?”云华替眼前人道出了困惑,继而解释道:“我原本不愿与他正面敌对,可即使咱们百般避让,他的黑手依然伸向了小秋,这让我不寒而栗,既然退无可退,便只能守身抗敌了。”
看着张云华目光炯炯的样子,赵清州有些动容,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云华:“云华,我虽然不会武功,可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难,我都会尽全力相助。”“我懂。”云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未至午后,一只信鸽已从项府旧宅上方凌空掠过,向着西南方向,展翅飞去。高空之下的长江上,李楷正带着五百精兵,分坐五艘大船,直奔富春。
张云华住在过云楼,颇有些坐卧不宁,这夜三更方睡,可四更便醒了,他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擎了烛台,轻手轻脚地走到离床榻最远的椅子上去读书,以免烛花摇晃,吵醒了同榻而卧的李卓然。
不知道读了多久,李卓然忽而翻身醒来,看到云华的背影,他忍不住问道:“云华,你这么早就起来了?”“你醒了。”云华转过身来道,眼神十分疲惫,“卓然,我很担心,今日务必要去江南山庄一趟。”“好啊,好,”李卓然一时醒了大半:“那我起来送你。”他睡眼朦胧着便要起身。
“不必,”云华忙拦阻道:“你接着睡,醒来记得替我去锦书那里告诉一声,就说小秋须得她再帮我照看两日。”“放心吧。”李卓然不甚清醒地答了一声。张云华心中想着: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应该,不过都是情义之至罢了。他刚想再谢过李卓然,却见卓然已经合上眼睛再次进入了梦乡。
张云华的嘴角不由向上勾起,他上前又帮卓然塞了塞被角,拿了自己的外衣披上,吹熄蜡烛,悄悄走出门去。清晨的空气,冷冽中带着浓郁的山野的味道,像是被一夜北风从远离红尘的深山中携来的。张云华深深吸了两口气,想要让这清新的寒气涤荡心底的燥热:这一夜,不知道李楷行至了哪里,有没有发现江南山庄,梦棠有没有收到自己寄去的信……他不敢多想,只加快了脚步向着城外的渡口走去。
李卓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望着床榻上张云华折得整整齐齐的棉被,心中一时泛起了疑问: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云华好像嘱咐了自己一句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躺在床上百想而不得,眼见日上三竿,只好先起来烧水洗漱,开门迎客。
过云楼的主顾们惊讶地发现,李掌柜今日与往常不同,他不与人谈天,除了倒茶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要么皱眉苦思冥想,要么懊恼地拍拍脑袋,似乎有什么大事遗忘了。
“李掌柜,你这是怎么了。”有几个人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别说话——”李卓然眼神虚空着,打了个手势,似乎在回忆里拼命追寻什么。众人不敢打断,只屏气凝神地等他想起来,等了片刻,李卓然放弃地发出了一声哀嚎:“还是没想起来。”“嗨——”众人失望地陪他叹了口气。
有人道:“李掌柜有什么事记不得了,我们帮你想想?”李卓然提壶给他们续上水,皱眉道:“是把一句话给忘了,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家兄长早上走时,交待给我一件什么事。”又一人道:“既是早上走时交待的,那定与日常所做之事有关,要么就和昨日发生过的事情有关联,您再想想?”这句话似乎点醒了李卓然,他虽愁眉未开,眼睛里却一时灵光闪动。
“昨日?昨日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李卓然用手捏住自己的下巴,眸子快速转着,忽想到了昨日张云华从问松斋回来后,告诉他的话。“对了!”他忽一拍桌子,把自己茶碗中的水拍得涟漪骤现,又急忙压低声音问道:“昨日宣抚使李楷李大人,带兵去了富春剿匪,此事临安城中可有传闻?”
离李卓然最远的茶桌上,有人搭话道:“知道的,昨日李大人好大的阵仗,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临安无人不知。”几个与李卓然临近的桌上,大家也都纷纷表示知道这件事情。李卓然想起来了,为了这件事,张云华一早就走了,去了江南山庄,云华走时交待自己去给锦书捎句话——这是件美差,他却差点忘了。
李卓然眉心顿时开解了,他孩子气地笑起来,刚想宣布自己待会儿要出去办事,忽听见有人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我听人说,李大人的手下,今日已经回来了,听说还抓了个女水匪呢,好像是给送到刑部去了。”听到“女水匪”三个字,李卓然感觉周身的血液一凉:“什么女水匪,你听何人说的,李大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回来了?”
旁边有人也说道:“我刚刚来的路上,也听人站在街边说了这件事,围了许多人在听,据说李大人昨夜在富春沿江,抓了个貌美如花的女悍匪,已经连夜叫人押解到临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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