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达乾并不想在家里吃饭,主要是因为有点尴尬,他了解父母,经常会提问一些在庄户人家看来很直接的问题,比如说问唐爱军父母一个月多少钱工资?一个月吃几顿肉?去不去赶集等等。虽然肖达乾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也明白无话找话都很难受,但一起吃饭总不能都哑口无言吧。
能有共同语言是一对恋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组织和谐稳定的重要基点,大家在一起不一定非要无话不说畅所欲言,只是能就某些事达成一致意见就很不错。只是人都是变化的,初中时肖达乾在家里听父母讲些村里的家长里短觉得很亲切,但后来他在县城读高中之后,已经对家乡里的事情少了好奇心。相反肖卫东和康云梅倒是经常聊个没玩,可是太多农家的话题唐爱军绝对掺和不进去。
所以肖达乾态度很坚决地说道:“我们不在家吃了。到城里再说吧。早晨时我吃了一个火烧夹猪蹄,不饿。”这话有点假,唐爱军带来的俩猪蹄都让肖承包啃了。
儿子这么说肖卫东也就不好勉强了,反倒是习惯于煽情的肖承包搂着唐爱军的胳膊哭哭啼啼:“姐姐,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是吧?我会想你的。”
唐爱军也有点依依不舍:“承包弟弟,姐姐和你哥哥一起去南京,要放寒假才能回来,你可要好好学习。”
肖爱华也擦眼抹泪:“唐姐姐,我这次能上税校多亏了你,我好多同学说去了那里这一辈子都有铁饭碗了。”
唐爱军也拉着肖爱华的手:“爱华,我觉得你可不能这么想,要有机会还是要继续深造。这点你要学习红霞姐,她现在就复习功课准备上更高一点的医学院进修呢。学习并无止境,就是你哥哥,我也想让他将来考研究生。”
肖卫东站在旁边,很是知足常乐:“小闺女家家的,不用那么费脑子,将来到咱们镇税务所上班就很不错,赶集的人谁见了不是点头哈腰的。说收你五毛钱摊位费就是五毛,说一块就是一块。税务的人就是能卡他们。”
很显然这样的观点是有点问题的,不但是唐爱军皱眉,肖达乾也别有用心地拉了父亲一下,庄户人家的观念太过于实际,当然,所有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都不会太高尚,活着是最重要的。
肖卫东浑然不觉,说着未来:“我这几天找人打听了一下,说你们专业将来分配的事,爱军你肯定是进县水利局,老大回来就上建筑公司,都是好单位。本科毕业一个月七八十块钱工资呢。”
唐爱军不太喜欢得过且过,她摇头说道:“叔,我们上大学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上班挣工资,而是学到本领来充实自己。你说的毕业分配只是一种可能性,说不定我们都不回清平县呢。达乾这个专业将来前途很大,可以进建筑设计院,也可以出国深造…….”
肖卫东不理解这些说辞,最近几天和他喝酒的那些人灌输给他的都是儿子上班后“有求头”,他说道:“不回清平县去哪里啊?”
肖达乾却知道唐爱军是在对牛弹琴,他打断了二人的说话:“爱军,咱们快走吧!天快晌午了!”
唐爱军做了三年的班级团支部书记,喜欢这样说服别人,当然以前她面对的都是同龄人,类似于肖达乾这样的同学,即便是内心不服气也不会和她斤斤计较,可是肖卫东这样的老农民就完全不同了,唐爱军也有股犟劲,她没理会肖达乾,而是说道:“不回清平的选择很多,叔,爱华可以继续深造,进财政学院,我和肖达乾也可以考研究生。留在京城上海工作。”
肖卫东还要说话,康云梅打断道:“当家的,水烧开了,快来灌壶。”
肖卫东马上明白了,赶紧跑到灶间去忙碌。肖达乾和唐爱军趁机和妹妹弟弟举手告别。唐爱军说道:“二号早晨我们开车来接达乾,你们准备好去学校的东西就行。”
肖卫东愉快地答应了,等到唐爱军走后,他又背着手去街上转悠,雨后的沟子镇不少人男人都出来溜达,遇到了就递上一颗烟,肖卫东故意装出很沮丧的样子:“今天让儿媳妇儿教育了一番,这受过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人家说未来上班要去京城上海大城市,咱从前觉得在县里上班拿工资,人家都看不上!”
众人都是羡慕的眼神,有人问道:“那个个子挺高的女娃是儿媳妇吧?刚才看你们家老大和她骑车子往外走呢。她爹是咱县的县长?”
肖卫东很矜持地点头:“她爹管着咱全县的官呢。我老大和我闺女前几天去派出所转户口,镇长都请他们去办公室了,说和我亲家见过面,受过什么,什么诲!”
大家都点头,镇长在沟子镇的位置可是土皇帝一般,说拆你家房子就拆你家房子,说牵走你家牛就牵走你家牛。有人感叹:“前段时间宋楼杨瘸子说你家儿子不去给他送年礼,不懂事才散了亲事。现在看他真是啥也不是!人家县长比他那残疾人可是高出太多了,人家的闺女都上赶着来找肖家老大,这打了杨瘸子的脸!”
肖卫东最喜欢听这样的议论,赶紧从另外一个衣兜里掏出更好的烟散过去,他两个口袋里的烟价格是不一样的,平常抽的是二毛五分钱一盒的泉城香烟,但遇到贵客都是七毛二分的牡丹,这被别人恭维后招待层级也上去了:“杨瘸子算啥玩意儿?他闺女不过就是医院的一个护士。我儿子她也高攀得起?”
肖达乾和唐爱军骑车走在乡间道路上,雨后的空气有种湿润的清新,偶尔还有一两丝冰爽的雨滴淋在脸上,不甘寂寞的秋蝉开始鸣叫起来,俩人有点不太习惯现在的新角色,伶牙俐齿的唐爱军都没说话,肖达乾更是个典型的闷葫芦,走了一半路程后唐爱军才开腔:“肖达乾,我觉得你爸想法挺落后的啊!”
肖达乾“嗯”了一声:“他就这样,老是灌输他那套理论,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我在沟子镇上当镇长,我妹妹在镇子上管着收税,他就成了典型的地主了。他现在最得意就是去我姥姥家,老姥爷对他特别客气,从前他可是被打出来过,我俩舅舅都揍过我爸。”
他平常很少说这么长的话,现在说出来唐爱军笑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掉下去:“志向远大!嘻嘻!镇长也不容易,是正科级干部呢。你要好好努力啊!”
肖达乾挠挠后脑勺:“爱军,以后你可要多指点我。我最近看了好多建筑方面的书,感觉好没意思啊。”
唐爱军点点头:“这很正常,很多人学习自己的专业也和结婚一样,有的是青梅竹马一直喜欢,有的则是盲婚盲嫁,需要慢慢培养感情。”她说到青梅竹马这几个字时有意加重了一下语气。
肖达乾也对这个词汇敏感,他干脆闭了嘴,唐爱军觉察到了自己有点过分,笑嘻嘻说道:“我对自己的专业也不太懂,不过将来到了南京后,咱俩要相互勉励,慢慢沉浸到专业里才行。我爸也给你说过,要积极参加学校活动。大学其实是一个平台,提高我们层级的平台,你可不能总想当镇长!”
肖达乾笑了,二人骑车进了医院家属院,唐爱军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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