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青山恰似琵琶半抱的含羞少女,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半隐半现。
逃荒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低垂着脑袋,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干尸,拖着沉重的步伐,混在人群中踽踽独行。
东江王为南里兵正了名。
南里兵不是烧杀抢掠、欺凌妇孺的流氓暴动军,南里都是好人,是东江王的部下,东江王说已经给南里下令,让南里接纳流民。
到了南里,就能活命。
三年战乱,他们已经不相信任何一个当权者的屁话。
蜀云王、永平侯、东江王、平民起义军……
都是屁!
要么抢活命的物资,要么抢人。
抢男人,抢女人,小孩儿也抢,老头子老婆子倒是想被抢,可没人要。
好一点的,比如东江王,会找个由头,好手好脚的男人征入军中充当炮灰,女人抢的少些。
差一些的,诸如永平侯和绝大多数平民起义军,明目张胆的打劫、强暴、戏弄。
归根结底都是抢。
有地不能种,有家不能回,难民如同一群行尸走肉,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趟过一条又一条河,累了就睡在路边,明天也许能醒来,也许不能。
谁在意呢。
早死早超生。
最好不要有来生,当人太难,活着太苦。
“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是吃饱饭的好命人。
走在前面的难民抬起头,见到一架大炮横在路中央,左右站着一排排着装整齐、精神抖擞、手持兵刃的军汉,比他们见过的大多数兵精神头都足。
而那大炮的炮口正对着他们。
难民露出惊恐的表情,虚软无力的双脚趔趄着往后退。
民兵让出一条夹道,徐林芃骑马走出。
赵修跟在她身后,紧随着催马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停在最前方。
见到威风凛凛的赵修,难民往后又退了些。
徐林芃打量着难民。
老弱妇孺居多,也有壮丁,男女老少都是骨瘦如柴,一个个冻的瑟瑟发抖,有些人恐惧的目光中藏着一股子精光,但九成九都是对未来的绝望、茫然和空洞。
一个眼含算计的男人将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推了出来。
女人战战兢兢。
“将、将军,王爷,东江王,王爷说南里县可收容流民,请、请将军,救命。”
女人说完,立马有人符合,“王爷下了令。”
“哼!”徐林芃冷哼,“王爷?东江王?下令?哈哈哈,笑死我了。”
眼见徐林芃兀自开口说话,旁边的赵修连呵斥也无,难民们纷纷睁大瞳孔。
做主的居然是这个小娘子!
看她挺凶悍,一个小娘子怎么敢骑马上战场的啊?
这些男人怎么可能听一个小娘子的呢?
徐林芃止住笑声,语气更加冷锐。
“告诉你们,南里和东江王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东江王招降不成,便想让你们来拖垮南里,但我南里人的骨头,就没有软的。南里能打跑蜀云王,打怕永平侯,流民军更杀过不知多少,他东江王也不例外。”
“你们——”
徐林芃唰的伸出红缨枪,指向难民,“若敢挑衅,照杀!”
轰!砰——
徐林芃话音刚落,火炮筒调转方向,朝峡谷另一侧的大青峰开了一炮。
陡峭崖壁被轰出一个大窟窿,碎石树木纷纷坠落。
这一下动静相当大,后方一里地的难民也将目光投向冒着烟尘的悬崖。
难民们心肝猛颤,仿佛已经看到死亡降临。
“将军饶命,是东江王让我们来的,饶命啊。”
“求将军可怜可怜我们,施舍一口吃的,给条活路。”
前排的难民跪了下去。
后排的跟割倒的麦秆般,一排排膝盖着地,全跪下了。
“闭嘴!”
许是忌惮火炮,徐林芃呵斥完,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震慑效果达到了,徐林芃挑了挑眉,道:
“不过东江王有句话说的对,我们知县大人深明大义、宅心仁厚,不忍百姓挨饿受冻。”
“知县大人愿意收留我们?”一个男人壮起胆子抬头,满怀希冀。
在接触到赵修锋锐的目光后,慌乱的低下头。
赵修伸手挡住嘴角和半张脸,压低声音对徐林芃道:“瞧着这个就有问题。”
徐林芃没理他,继续道:“知县大人有令,不满十三岁的幼童可进入南里,每名幼童只能有一位随行大人照料,随行人员只能是娘子。”
也就是说只有幼童和部分女人能进。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不乐意。
“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天寒地冻,没有吃的,不让我们进去,这不是要大伙儿的命吗?”
先前的男人开始拱火。
立马有人符合。
“是呀,幼童是人,我们难道不是人?再说只让幼童和女人进,谁知道是让他们活命,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没有男人跟着,反正我不敢把自己的媳妇孩子送进去。”
难民群如同煮沸的滚水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埋怨南里县的人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轰——
火炮轰向山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大山群瞬间寂静无声。
“南里不是善堂,知县大人也不是皇帝,实话告诉你们,就是放幼童和妇人入境,南里百姓也是不同意的。
“乱世之中粮食有多珍贵,你们这些人,哪个心里没数?
“进入南里至少能保证饿不死,要不要进,是死是活,由你们自己选择。
“但我要警告你们,谁若敢妄自踏入南里一步!哼!”
目光扫过煽风点火的几个人,徐林芃手臂抡了个大圈,红缨枪舞成虚影,挑起赵修背在身后的长枪到左手,猛地掷出。
锵!
七尺长枪稳稳插入地面,隔出一道楚河汉界。
赵修跳脚。
“喂,你甩我的枪干什么?”
对此,徐林芃选择无视。
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被搬出来,桌后坐着的男人皮肤黝黑,但长相斯文,此人以前是书生,如今在青峰寨负责登记造册等庶务,正是杏花村前里正徐宁枫,也就是徐勤的长子。
“想让幼童活命的,过去登记。”
徐林芃的话刚说完,先前带头拱火的男人倏地站起来。
“大家不要听她蛊惑,咱们一起冲过去,一家子人都能活命,大家跟我,跟我……”
男人往前踉跄两步,侧歪着倒下,眼睛不甘心、不可置信的瞪圆,一只手尝试着去拔出贯穿胸口的红缨长枪。
徐林芃冷漠的看着男人,看着不断后退的难民。
“哪个再敢妖言惑众,犹如此人!”
奉命扇动难民情绪的几个人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冒头。
混在难民里意图潜入南里境内,行刺杀和里应外合之事的一群人,也不敢吱声,心想王爷这回失策了,南里百姓的领头人一点不简单。
而真正的难民,更是怕极了,个个浑身抖如筛糠。
“娘,我饿。”
寂静无言中,传出一个虚弱的童声。
蓬头垢面的妇人低头看了下嘴唇发青,快冻死饿死的儿子,心一横,抱着小童冲到小方桌前面,目光坚定而决然的盯着徐林枫。
“我要进去!”
“幺儿莫闭眼,马上就有稀饭喝,有鸡蛋吃了,幺儿,幺儿……”
妇人领完身份牌,抱着孩子往前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领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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