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中午吃一顿,晚上吃一顿,夜里张武师和赵屠夫又领着爱热闹的小辈儿去逛春华街,看了花戏杂耍,猜了灯谜,看了花魁,买了一堆吃的玩儿的,最后去状元楼。
状元楼的玉液酒举世闻名,逛春华街,自然要品一品。
宁钰心知自己酒量浅,想着用舌尖舔一下尝过味儿就成,岂料玉液酒实在太好喝,加上赵修和徐林芃唱双簧,一个劲儿鼓吹不醉人,劝她喝两口,然后……
她就当真抿了一口,也毫无悬念成功把自己灌醉。
燕时傍晚被叫进宫,前朝余孽在太原一带再掀战事,亳州、大理南部、成都府等十几处地方也不安定,更刻不容缓亟待解决的是阿瓦部越过国境滋事,若不加以打击镇压,滋长了其嚣张气焰,南边几国怕是要联合举兵侵犯北燕国土。
武定帝亲命燕时率军至云南,征讨阿瓦部,震慑暹罗、南拳等外邦,隔日天不亮就要点兵出征。
燕时知道徐宁城的能力,向武定帝举荐徐宁城前往成都府平乱。
太原、亳州、彭城等地也派了人,其中规模最大的太原兵乱,由镇国大将军余擎的次子怀化大将军余安邦带兵剿灭。
作为北燕开国最大的功臣,燕时自然也有军衔——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比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还高一级,掌十万玄英军、三十万赤霞军、四十万英勇军、两万南里军。
按理说南里军不该存在,但燕时爱宁钰,知道南里军是她的心血,加上南里军建军初衷感人肺腑,故此特奏明武定帝保留南里军封号。
翌日。
宁钰酒醒,燕时和徐宁城已经出发两个多时辰。
一个往云南边境,一个往成都府。
燕时给她留了信。
信中说,他本想当面跟她告别,到徐府才知道她喝醉了,嘱咐她往后他不在身边不许在外面喝酒。
又说给她留了令牌,凭此可调动王府所有人,包括侍卫、内侍、婢女,管家和厨子也能调。
还说王府的东西她都可以拿,可以用,管家那儿他已经打过招呼。
最后说她要的庄子,他已经挑好,占地广阔、土壤肥沃,离望京七十里,周围也都是王府的庄子,安全有保障,在里头搞农作物研究很合适。
宁钰放下信拿起令牌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庄子的地契。
她感怀道:“我只是想赁王府一个庄子,再租些奴隶,没想到……”他却把他能拿出来的都送来了。
知意在一旁瞧见,甚是替自家小姐高兴。
“王爷心里在乎小姐才会这样,奴婢瞧着,王爷对小姐,真真是恨不得掏出整颗心来对小姐好,小姐同王爷,定会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连丫鬟都看出来他的满腔情意了,宁钰心里百味杂陈。
虽然,确认关系才几天,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她毫无保留的珍视和爱意,心里免不得生出愧疚。
她受之有愧啊!
若说他对她的爱有十分,那她对他,只有四分,其中三分还是馋他的脸和身子。
宁钰决定以后对燕时好点,不指使他替自己捏肩捶背了。
没有接知意的话,宁钰将地契递给她,吩咐道:“让知满跑一趟学堂,告诉小英明天一早去看庄子。”
老秀才三老爷就在宅子里开了课。
平素,徐林芙、徐林蓉、徐思源、李家大妮、二毛、小妮,还有徐壮的孙子孙女,以及二夫人娘家——张家外公的四个孙子孙女,十几个孩子上午都在学堂上课。
李小英也在。
知满到的时候,一堂课刚开始。
眼尖的三老爷从巨大落地窗瞧见闺女的文盲丫鬟,打算喊进来一起听课,嘴唇还没动,却见一身绿衣的小丫鬟逃命似的掉头就跑,鲜亮得如一棵蹦蹦跳的小树苗。
一棵不思上进,迟早长成歪脖子树的小树苗!
三老爷倍感受挫。
想当年,他和夫人一人替闺女挑一个贴身丫鬟,一群小豆丁站成一排,他一眼就瞧上大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是读书料的豆丁团子,当即就拍板,“这孩子机灵,当书童正好。”
天意嘲讽人啊!
谁承想,半年后,夫人挑来照顾闺女起居的知意丫头倒成了书童,反倒他寄予厚望的知满丫头,就认得“徐”、“宁”两个字儿,脑子笨的跟闺女的手脚一样。
“先生,先生!”
“叔祖父!”
三老爷想的出神,徐思源连叫几声“先生”见三老爷没反应,于是放开嗓子喊了声“叔祖父”。
“欸,”三老爷回神,“上课,上课。”
徐思源垂下眼帘,心想,叔祖母说的对,叔祖父净搞些屁用没有的仪式,非要他们叫先生,可“先生”又没有“叔祖父”好使。
……
李小英对庄子很满意,打算过两天就搬到庄子里。
“不再休息几天?”宁钰拂开飞到手上的飞虫,刚拍走又飞来一只,空气里到处都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包或者发痒。
歇了两个月,李小英浑身难受,早就盼着回归大地的怀抱。
她道:“正是播棉花的季节,时候恰恰好,在南里培育的豆角、南瓜、辣椒也要试验,希望在北地种植……产量和品质不会缩减太多,而且过两个月就该播小麦,时间紧迫,再说我闲不住,两个多月没下地,感觉手脚荒废了。”
“你不觉辛苦就好。”宁钰道:“过几日国子监招生,就算不顺利,我也要入云麓书院为来年春闱做准备,怕是不能常到庄上来。”
“呸呸呸!”李小英道:“快别说这种丧气话,徐大人学富五车,肯定能考上国子监。”
不管宁钰纠正多少次,她还是固执的喊宁钰“徐大人”,在她心里,为她伸张正义的徐大人就是她的明灯,和月亮。
李小英与有荣焉道:“如果连徐大人都不要,我看那国子监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不值当第一学府的美誉。”
“你说的对!”宁钰开怀大笑。
“若国子监敢淘汰我,等我拿了状元,叫人敲锣打鼓在他们门前放十天十夜炮仗,一边放炮仗,一边高喊‘国子监有眼无珠,国子监祭酒枉称至圣先师’,还要拉上字幅,狠狠打他们的脸。”
知满在一旁听的兴奋,急忙应道:“奴婢替小姐记着,明个儿就去扯写大字幅的布。”
换上一身淡蓝襦裙的白棠,冷冰冰偷偷乜了眼宁钰和知满。
虽然她才来两天,但丝毫不影响她发现真相:这一主一仆,别的不行,狂妄自大当属绝世无双。
“成,你帮我记着。”
对知满说完,宁钰重新看向李小英。
“你一个小娘子在庄子里,虽说长的不危险,难保危险饥不择食,我把壮叔留给你,安全也有个保障,庄子上这些人,若有人耍滑不听安排,只管叫壮叔狠狠教训。”
佃户是良民,哪里能随意使唤?
李小英疑惑道:“庄子里的不是佃户?”
白棠惊愕!
这李娘子,多多少少也有点脑子不好使,人家都骂她长相丑陋了,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是封闭研究,机密大事,佃户哪里有奴隶好使!”宁钰笑道:“放心吧,都是燕家昭国公时期的旧奴,听话得很。
“我同燕时说好了,这些人如果干得好,五年后替他们脱去奴籍,此事你去跟他们说,可借此笼住人心,挑选得力的使,不得力的报给我,我让人弄走。”
李小英虽然反感奴隶制度,但社会大环境如此,要改变谈何容易,而她要做的,想做的,是研发出更多高产农作物,让贫寒人家,不必卖儿卖女卖妻,也能填饱肚子。
回府路上。
宁钰想着李小英马上要去庄子里,想起那天在王府吃的——好吃到吃撑的蜜汁烧鸡,正是从状元楼买回去的,还有状元楼的一口销魂玉液酒,遂命车夫拐道去春华街。
知满建议从西大街走。
“知意姐姐在西大街百布庄定了两匹蜀锦,给白棠裁衣裳的,咱们正好捎回去。”
……
百布庄外。
一个模样娇俏的丫鬟急得飙出眼泪,她拽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精壮男人,喊声撕心裂肺。
“放开我家小姐!小姐!小姐!放开,放开……”
“滚开!”一脸恶相,看起来像是小厮头头的男人推开丫鬟,趾高气昂道:“我家主子看上你家小姐,要娶你家小姐做姨娘,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赶紧回去烧香还愿吧,再哭哭啼啼,当心你的小命!”
见丫鬟又扑上来,男人耐心耗尽,抬起一脚蹬出,“滚开,别挡老子的道!”
丫鬟挨了一记窝心脚,登时涌出一口血,她顾不上擦血,起身不要命的往前冲,企图冲破三四个小厮组成的防线,抓住她家小姐。
路人见状,心疼可怜的主仆,但这帮人是永昌侯府的恶奴,他们的主子是永昌侯世子的嫡次子方才烨,那可是望京响当当的恶霸,也是响当当的富贵。
勋戚显贵,连知府大人也惹不起,更别提他们只是布衣庶民。
惹不起,也不敢惹啊!
正当路人啧啧叹息,不怕死的丫鬟声色俱厉高喊:“我家七姑爷是安亲王,快放了我家小姐,否则我家姑爷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这帮恶人,快放了我家小姐!”
马车连高官家眷必备的吊牌也没挂,会是安亲王的亲戚?
熟记各府出行马车吊牌的男人,对丫鬟的话,一个字儿也没过心,仍有恃无恐。
“我家主子还是天皇老子呢?”
男人讥讽的啐了一口,又是一脚踢在丫鬟的腹部,“嫌命长的东西!”
寻到绝世尤物,男人赶着回去邀功,看不依不饶的丫鬟很不顺眼,他嫌恶的瞥了眼丫鬟,道:“来人,把她给我扔远些。”
男人发话,立时有两个跟班上前去拖满嘴鲜血的丫鬟。
他们拖着丫鬟走了两步,就听一声男女莫辨的清亮呵斥传来。
“住手!”
宁钰看向被两个男人擒住,嘴里塞上布条,满脸倔强不甘的柳心,瞥一眼被打得半死的小吟,怒气上涌。
男人看向身着男装的宁钰。
对方那一声“住手”颇具威势,委实将他吓一跳,但看对方面生,衣着也不算十分华贵,又没有佩戴腰牌,只当是好管闲事的小富公子。
纵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惹不得的大人物,对上一双冷到好似会射出刀子的眼睛,竟不受控制胆寒的颤了颤。
男人忌惮宁钰,色厉内荏道:“这位公子,我们是永昌侯府——”
不待他说完,冷幽幽的小公子又道:“这帮人恃强凌弱、强抢民女、藐视皇权,给我杀了!”
众人只觉实在太快,连眨眼也来不及,就见七八个恶奴齐齐倒地,离得近的探头看去,过了半个呼吸才见鲜血从恶奴脖子上洇出。
宁钰将柳心和小吟带回徐府。
后脚,望京知府李丛盛就带着捕快、差役上门来。
宁钰和白棠随他走了趟衙门。
案情很简单:安亲王准王妃的姐姐好端端在挑布匹,无端被恶奴强行带走,打算献给永昌侯府的主子,为此还打伤一个丫鬟,虏人的有靠山,杀人的靠山更大,自然有百姓愿意出来作证。
谁都知道恶奴仗势欺人,仗的是永昌侯府的势。
可死无对证,永昌侯府堂而皇之将罪过推倒恶奴身上。
至于替恶奴喊冤……
没想过!
十个永昌侯府也抵不上一个安亲王府。
别说喊冤,他们反而舔着脸要做东,给徐家姑娘赔罪。
宁钰也晓得,就算人没死,方才烨也不过挨一顿板子,反倒一帮恶奴可能不会判死罪,所以才不留手将恶奴杀掉。
回到徐府,宁钰先去了柳心的院子。
黄朝已经给主仆两人看过。
柳心只是受到惊吓,没有大碍,但丫鬟小吟伤的很重,要修养几个月才能好。
夜里。
打探消息的影辰求见。
带来了史妆娴和史汝菱的消息。
史汝菱履历简单,从小在书院长大,性格温柔,不善交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不与其他贵女来往,一门心思想女承父业,专心治学。
史妆娴就复杂得多。
其一,与吏部尚书夫人王氏母女情深,但王氏却不是她的生母,单看她将王氏哄得疼她比疼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女还多,便知道她极有手段。
其二,深得皇后娘娘喜爱,据说在关中时,皇后娘娘便多次在公开场合撮合她与燕时。
其三,当年北地大饥荒,流民举义,她差点死在乱军手中,是燕时单枪匹马冲破敌防,救了她。
其四,这位史大姑娘已经二十五,比燕时还大一岁,多年来,上门求娶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都被拒之门外,坊间传言其一新想嫁入燕家,直白点就是想嫁给燕时。
其五,史大姑娘还有一位不太忠实的爱慕者,虽然有二十多个妾室,却声称正妻之位永远留给史大姑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永昌侯世子的嫡次子方才烨。
“方才烨……”
百花宴对六姐姐出言不逊是他,纵奴行恶也是他,对史大姑娘念念不忘还是他。
宁钰咀嚼着这个名字,兀地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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