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佑缓缓站起身,走到蓝彩妮身边,道:“能借蓝小施主的头发一用么?”
白衣老人横剑胸前,戒备防御的剑式。他心中自认大有胜算,但希佑威名实在太盛,白长老担心又重蹈陆副帮主覆辙,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抢占先机。
蓝彩妮摇头道:“一路上,好些人连买带抢,想用我的头发做假发。我才不给呢!”
希佑微笑道:“你想不想看我和清子戴假发的样子?”
蓝彩妮看了看两个光头,笑着拍掌,道:“好啊!以后清子哥哥想还俗,向我要点头发就好了!”
希佑缓缓蹲在蓝彩妮身前,蓝彩妮拢起长发放置在希佑光头上。蓝彩妮的长发又浓又密,向光头两边披分,又不会全部滑落。蓝彩妮帮希佑捋了捋两耳端的发髻,真像一个苦行者,模样好滑稽,蓝彩妮咯咯笑起来。
其他人想笑又笑不出来,实在不解大敌当前,希佑为何突然童心大发。
披在光头上的长发突然舞动,像八爪鱼进食,紧紧包裹住希佑的后脑勺。和刚才一般恐怖,后脑勺腐骨虫,还不止一只,它们不断挣扎着想要突破束缚,但对抗不过极有韧性的头发。
黑色虫子又顺着长发钻进去,双方在后脑勺上斗在一处,不规则的在头皮上一起一落。片刻之后,腐骨虫败阵,最后无力的扭动几下。黑虫爬出来,举着腐骨虫半截躯体,进入长发,像蚂蚁储藏食物。
希佑掠掉长发。蓝彩妮“啊”的大叫一声,连忙推开希佑,道:“丑和尚,老骗子!”
希佑被吸干的后脑勺上青筋血管暴露,几乎透明,能见到淡蓝色血脉里血液在流动,像天生畸形的婴儿一般,委实可怖。
希佑对白衣老人道:“四个黑衣人在四方位偷施迷幻术时已被我察觉,我自知右手已废,斗不过白长老,反而会连累食客。我只好借虫反施幻术。我自残身体,定是惹恼了佛主。唉,为胜负一念骗人骗己,是我咎由自取!”
白长老并不回话,沉疑回想之前种种,起初他心理上已被希佑的幻术击垮,但三个孩子正巧冲进来误破幻术。“看来今日运道在我一边!”高手对决,运道太重要了!白长老信心大增,握剑也由守势改为随时能进招的攻势。
希佑颇有些伤悲地道:“白长老在江湖上做的种种善事,都是假的么?”
“慈善就算用来搏名声掩饰作恶,那也是慈善。我善事做了就是做了,希佑你不该否认吧!”白长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你杀了丐帮陆副帮主这个江湖公认的怪人没人会怀疑你,要是连有着青城派首善的我也和你作对,恐怕少林寺的人都会心存一点疑虑了吧!”
“若因为贫僧的一点虚名引来江湖恩怨,真是致死不安。”希佑习惯了双手合十,但今日右手废左手伤,他两肩动了动,只无奈地叹息道:“只是他们与江湖无关,三个小孩更是请白长老放他们生路。”
白长老警惕地看着蓝彩妮,道:“这小女孩是谁,难道你装作不知么?放了她,一辈子都会被厉鬼缠身!”
“大师,你也太小瞧我们市井父子了!”木讷少言的楚雄突然开口,“一饭之恩必偿,不能快意恩仇,混什么江湖!”他拿着铁锤,踏前,全身肌肉紧绷,道:“大师,自古邪不胜正,人定胜天!做事要对得起自己良心。我内子就被这些邪术所害,今日不杀他,还不知要害到多少无辜的人!”
“好一句快意恩仇!”白长老全无一个名宿前辈的风范,倒像个讨到大便宜的小人,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被青城派三戒九律逼疯了!你一死,我名头更响,今后伪君子就要装得更像。今天你先要让我痛快的杀一场!”
希佑道:“白长老可知何为般若?”
“又是这句。”清子心中暗暗一喜:“大师一定又想扮猪吃老虎了。”
“般若你奶奶个雄!又想故技重施!”白长老随手砍下一个食客的头颅,当球拍过来。头颅全无血色,却还挂着喝酒时醉眼朦胧说荤话的表情。
希佑大是不忍,知道他要滥杀,抢步攻击。他左手挥舞袖袍,用内劲鼓风,却只能将剑锋荡偏少许,再以步法身形躲闪。他嘴中仍继续道:“般若既是大智慧。其实众生的本来面目既是般若。《金刚经》有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青城剑法以快密见长,正克制希佑的步法身形。每一剑虽被希佑内力鼓荡开而无法刺中要害,但希佑全身上下剑伤一处添一处,入肉寸许,血迹遍身。
楚雄一旁相助,但他武艺低微,手握的大锤又迟钝,根本伤不到白长老这样的一流高手,若不是白长老全力对付希佑,他早就中剑毙命了,他身上也是剑伤,伤口少,但极重,全靠心中一股毅力支撑。同样,也多亏楚雄,希佑才能越来越靠近白长老。
希佑大喝一声:“我已六根互用,通身是眼!”已用上佛门正宗金刚狮子吼。
希佑身上的剑伤倒真像长在身上的眼睛,随着这一喝通通睁开来,振人心魄。
白长老只觉全身感官为之一窒,刹那迟钝。
只听希佑又道:“若通晓我所说的道理,岂止有般若掌,般若腿也是有的!”
自达摩祖师创七十二技以来,少林虽人才辈出,但无人能够再创新招。难道希佑胜过祖师达摩不成?
白长老手上剑招不缓,暗自留意。
希佑右腿向前轻轻一抬。江湖中从未听说希佑用腿伤敌。
这是虚招,稳住下盘,全身发力一抖擞,伤痕上的血滴、血丝全都飞溅出来,又密又急。
白长老心知不妙,手掌护眼,向后疾跃。
两个人比快。
希佑人随血动,倏地疾冲上前,一瞬之间,与白长老相距只有一步。希佑威仪的面相,对着白长老怒目而视。
这一冲的招式,希佑怀抱必死之心,白长老以己度人当然想不到。希佑兼用上唐门暗器的手法,青城与唐门相持百年,相生相克常互换的,这一次太出白长老意料之外,希佑稳占先机。
白长老的双手,右手中的长剑,正好因为相距这一步,全已到希佑的背后。
白长老若出剑,希佑必能抢到这一步的时间用腿击杀白长老。
白长老只能退。他退一步,希佑跟一步,如影相随,瞬间相逼到墙角。
直角的墙角,两人具是施展不开。白长老的长剑转换握剑手势,要倒刺希佑后背。他想希佑一定会躲。
希佑竟不闪不避。这一剑顺势真的刺进背心。
到这种险境,一旁的清子还是不担心,在他心中,希佑是神佛一样的存在,不死的化身。
楚雄丢弃大锤,猛冲上来,双掌一推,长剑贯穿希佑身体,要窜刺白长老。
白长老大骇,惊惧地看着两个疯子。他当然不懂两个人的嫉恶如仇,楚雄的护犊情深,希佑舍身卫道之心。
但这一剑抵在胸口,怎么也刺不进白长老的身体。正好有一面护心镜在白长老的内衣中。
死里逃生,白长老纵声哈哈狂笑。
楚雄对楚芥大喊:“儿子,胸口碎大石!你怎么还把握不住火候!”
父亲的话从小到大一直是楚芥的信仰,是天经地义的一种存在,从未生过半点违拗。被眼前惨烈血仗弄懵的楚芥,恍惚看到一块大石头横在父亲身上,他冲过去,抄起大锤,一击而下。
楚雄吐出大口鲜血,特意扭一下头,全吐在白长老脸上。长剑贯穿护心镜,白长老难以置信的圆瞪双眼,也用一种魔鬼般的眼神与希佑对视。
清子将希佑脱开时,希佑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清子这时候脑袋完全空白,嗡嗡声一片,连哭也忘了。
希佑左手紧紧握住清子,几无皮肉,连着筋血的白骨手指很是骇人。临死之时,希佑突然满心不甘,他有巨大的宏愿想要和清子一起完成。希佑脸上对清子又全是愧疚,断断续续开口道:“我……怀里有一书……一信,你……去少林寺找我掌门师弟!你还有一个师兄……”说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原来自己竟什么也没看透。希佑见清子眉清目秀,而一旁的蓝彩妮,三个人力战而死,她的目光还停留在清子身上。悲剧的宿命感涌上心头,担心清子重蹈大弟子前辙,希佑接着道:“红颜祸水……”出家人不恶口,更何况希佑这等苦修得道之人,足见他畏惧之深。希佑即刻打住恶口,心念罪过,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希佑看到白长老的身体还在地上痛苦的扭转痉挛,他只觉得世间正道不彰人心险恶,而他已经无能为力,有一股气在胸中迟迟不肯咽下。直到白长老彻底死了不动了,希佑才甘心。
尽管眼前模糊不见,希佑一直睁着眼盯着清子,语无伦次:“你别怪我……别怪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最后消声。他的左手却将清子越抓越紧。
楚芥干嗷几声,不知喊些什么。冲过去抱着父亲。父亲的伤口零散全身,血流干了,魁梧的身躯成了一坨肉泥。肉泥人的手臂不再有力道,终于沉沉的从儿子身上脱落,连遗言都没留下。
楚芥不停地嚅齿自语:“爹,抱紧我,抱紧我……我们一起去找姐姐……”他本该放声大哭,此刻却没有一滴眼泪,他心中只是恨,恨世道不公,恨自己无能。
“武功高强,慈悲为怀的希佑真的死了!”清子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锥心之痛万分难过,他销心成泪,泪水啪啪一粒粒掉在希佑尸体上。清子第一次为了非血缘关系的人,哭得这么伤心。
蓝彩妮好像也懂得了什么,看到清子伤心,也跟着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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