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姜二人向前一看,只见四处的绿影忽然变淡,草叶间显露出一缕炊烟,道道屋顶如同雨后的蘑菇般铺在那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看屋顶的样式,居然是现代已经极其少见的茅草屋。一眼看去,好像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停滞了。
下一刻,孩童的叫声。打破了停滞的时间。
“竹哥哥!竹哥哥!”
扎着羊角小辫的女孩从草坪的界限中现身,像小兔子似地蹦跳着,直向苏羽竹跑了过来。
“哥哥回来啦!”
她一头扎到苏羽竹身上,使劲在他身上蹭着,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泥腥和汗味。
韩姜二人都有些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幕:只在孩子出现的一刻,眼前的少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伸出手摸着那小女孩的头,动作轻得不像话,哪有半点在外时那桀骜的样子。
“好了小梅,你抱这么紧,我都走不动路了。”苏羽竹拨下她的手,“其他人呢?”
“在后面呢。”小梅向后一指,“我们一群人一块出来玩,老远闻到哥哥的味道,我就跑过来找你们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群孩子像是变魔术般从后方的草皮线间出现,欢呼着朝苏羽竹围了过来。
“是竹哥哥!”
“哥哥回来啦!”
“哥哥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
孩子们争相往他这边拱着,一股热闹劲,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苏羽竹却只是笑了笑,有条不紊地挨个安抚着他们,显然在这种事上早就是熟手了。
“这次我可是干了件大事,当然废了些功夫。”他的笑透着得意,往旁边一指,“瞧瞧,这不是还带回了外面的人来了——你们注意点,他们可很厉害的!”
他这一说,一群孩子便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一边的韩姜二人,尤其韩江尘不知怎的就是一激灵。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见那叫作小梅的女孩蹭蹭蹭跑过来,像刚才扑到苏羽竹身上那样,一把就抱住了他大腿。
“是没见过的大哥哥呀!”
她毫不见外地叫着,也不管韩江尘那副脸色,把脸埋在他身上,深深一吸气:“嗯...大哥哥身上有好好闻的味道!”
伴随着她的叫声,一群孩子都兴致勃勃地跑了上来,眨眼功夫就把他围在了中央。
“哥哥是外面的灵人嘛?”
“哥哥是哪里来的?”
有的在他身上来回摸着,有的趴在他身边像是在听什么,也有的像小梅那样闻来闻去,像一群小鸡围着母鸡。
但被围在中心的韩江尘哪里见过这场面。眼看着这一群小鸡崽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站在那一阵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下意识把背在背后裹着布的剑鞘拨到一边,似乎怕那把剑隔着鞘刺伤他们。
“好啦,你们先放过他吧。”
手忙脚乱间,身后的姜玲看着好笑,便也就堆着笑脸上来替他解围,但才刚一上前,孩子们的表情便突然齐齐变了,放开手,如同潮水般褪去。
“你是谁?”
姜玲的手停在空中,看着面前这群孩子,像是一群鸡仔突然竖起了毛。紧跟而上的,是一群大人的声音。
“什么人?”
一群村民模样的人变魔术般出现在了村口。按理说现在哪怕是农村也已经很先进,但这群人都穿着粗布衣服,打扮像是活在上个世纪。
一见着这两张陌生面孔,这群人立刻便如临大敌般开始指指点点起来,谈话声又引来了村中更多人的注意。
转眼间村门前就已经聚了十几人有余,他们散成半圆将韩姜二人围在中央,目光汇集,落在韩江尘身上的是好奇,落在姜玲身上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眼神和当初初见苏羽竹的时候一模一样。
“各位别紧张,他们是我带来的。”
剑拔弩张的前一刻,边上的苏羽竹倒是赶忙一步迈上,横插在人群之间:“之前出门的时候,是他们救了我一命。带他们回来,也是我的主意,是为了感谢他们。”
这话一出,人们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小竹?是你?”
“你带他们回来的?不会是对你下了什么蛊吧?”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但警惕的神色却依旧留在他们脸上。有人眯起眼,有人深吸气,还有人伸出舌头似乎作势要舔,果真像是一群野兽般,试探着这两个外人。
这些人身上都没什么灵力气息,显然是和苏羽竹一样没有正统修炼过的,实力上并不足为惧。
但韩姜两人都没有动武,反而尽力收敛气息,将外围的灵力压到最低。
按照之前所说,这些人全部都是通感天地的灵人,哪怕稍微动用一点灵力都会被他们察觉到。
一旦被判为危险,那进村找情报的事情多半就泡汤了。
“这个小子...也是灵人?外面也有别的灵人?”
站在先头的那个包头布的男人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从韩江尘身上又挪到姜玲身上:“那这个女的又是怎么回事?”
一眼既出,就像是引爆了一串爆竹似的,议论声连番而起。
“她的气息不是灵人...”
“让她滚远点,别脏了村里的地...”
“她和那小子什么关系...”
果然如之前所说的,这群人对外界凡人相当排斥,若不是看在苏羽竹的份上,估计他们得直接拿大棒赶人了。
但即使如此,那谈吐间也不乏污秽之语。落到韩江尘耳中,他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那目光一扫过去,面前的几个人登时闭了嘴,不敢多说,只是看着他身边的姜玲,满面疑问。
比起他,姜玲此时反而显得更平静些。就见她左右环顾一圈,眼睛一转,突然就一纵身蹦上来,一把挽住了他胳膊。
“欸呀~相公~~”
贼大声。
人群的喧嚣声突然静了,本来一脸冷色站在那的韩江尘僵立当场,就看姜玲把头往他肩上一靠,来回蹭着,语调九弯十八拐。
“好可怕啊~他们全都盯着我看~”
姜玲抓着他手臂躲在他背后,一副小鸟依人的可怜样:“他们是不是要赶我走啊?你可要保护我啊,不然这么多人,我怎么应付得了嘛~”
那表情,那动作,三分梨花带雨七分楚楚可怜,说话调调都全是嘤语。
别说是韩江尘,就连旁边的苏羽竹都差点没把舌头咬掉,站在那鸡皮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脚趾扣地能扣出一座紫禁城。
这谁顶得住啊?
冷峻的气氛咔嚓就裂了,面前这帮人也傻那了,站在那东瞅瞅西看看,一阵不知所谓。
看那样子,估计在他们的观念中,灵人和凡人同行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是你老婆?”人群中有谁疑声朝韩江尘问道。
韩江尘杵在那,前面是一群人的目光,右边是抱着他蹭的姜玲,左边还有个目瞪口呆的苏羽竹,可谓三面夹击之势,他从来没打过这么复杂的仗,半天硬是没说出话来。
僵持之时,另一个低沉声音却冒了出来。
“都退下去。”
人群依声而分,一道人影自人群后缓步走出。来人是一名撑着拐的老者,须发皆白,但面庞却如同青年般光滑,那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白,居然是个瞎子。
随着这老者的出现,四周的人群立时寂静,连苏羽竹脸上都微微变色,收敛动作,恭敬道:“长老爷爷。”
长老?
韩姜二人眼神微变,这就是之前苏羽竹说过的、掌管这灵人村的长老?他又要做什么?
很快老者就用行动给了他们答案。他站在那,睁着那双白眼盯了半晌,像是思考了些什么似的,脸上表情微妙地扬了起来。
“都退下,让他们进村。”那老者拐杖一指,“这来人身上...有昆仑道子的气息!”
就如同石块落入水中,一群人听到这话如同过电,连旁边的苏羽竹都不由得回过头,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骤然变化。
“他们见过道子?”
“这么说...他们也是道子麾下的?”
“这凡人也受过道子的洗礼?”
窃窃私语声再起,这次却都是惊讶的意味。但惊讶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面前的韩姜二人。
昆仑道子?
这还真是没想到的展开,搞的面前韩姜两人都有些不知所云。
不等他们想明白,就见那领头的包头布男人从人群间走出,与老者交谈了几句,连声嗯嗯应答。
四周的人们在那听着,频频扭头朝这边张望,脸上表情从紧绷到震惊再到惊喜。等到他们最后一次转向二人的时候,那些脸上的线条已是完全舒展开来。
“我还说外界怎么会有人朝小竹施援手,原来你们也是同属昆仑之道,失敬失敬。”
领头男人无视两人奇特的脸色,绕开姜玲,上来就和韩江尘握了握手。那脸上满是笑意,一只眼睛写着亲切,一只眼睛写着慈祥。
“刚才看你们是夫妻是吧?敢问大名...韩江尘和姜玲是吧?来来来,今天你们来的时候正好,村里正准备开宴呢,这就去给你们安排。不要客气,把这里当家就好...”
就跟拨了个开关似的,这态度就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搞的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看周围,原本严阵以待的那帮村民也都已经散开来,跑得跑叫得叫,四下张罗。
“二姨娘!待会开大宴多加两幅碗碟!有客人来了!”
“欸,别忘了小竹也回来了,加三幅!”
“对了,看看村里还有没有空的房,万一这俩孩子要留宿呢?”
“......”
一群人忙不迭地就将他们往里迎去,风风火火得像是个张罗家事的大家族,全是相亲相爱的味道。这情景反而搞得两人摸不着头脑。
那长老都说了些什么?能有这么大威力?
按照他们俩筑基的修为,这个距离下只要集中注意力,应该总能捕捉到话语声才是,但这人的声音居然完全没听到...
他们狐疑地朝那老者望去,就见他走上前来,正和苏羽竹交谈着,好像是听后者说了一番在外的经历、顺便替他们做了一下介绍。
谈话过程中,苏羽竹始终是满脸恭敬,那老者却始终未曾多讲,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回应,一老一少对比相当明显。
说完几句后,老者作势要转头离开。只是走之前,他有意无意地回过头,看了这边的韩姜二人一眼。
那目光扫来,韩江尘并无反应,但旁边的姜玲却是浑身一震,像是一块冰落进了衣领,某种久违的寒意自心底翻了起来。
这人是...?
她暗地一掐大腿,强行让自己不露出异样。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老者走后,与他交谈的苏羽竹才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昆仑道子是什么?”韩江尘朝他问道。
“...在我们村的传说中,冥冥之中有一座独立于世外的昆仑山,山上有仙人,不时就会通过神念来世间寻找有缘之人。而每当仙人预备下凡之时,连接他与凡俗的使者,便是这昆仑道子。”
苏羽竹此时也显得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给他们解释这。
“道子会依照仙人的指示,在凡间挑选适格者收入门下、授予仙法,从而成为真正的修仙之人,这是我们村所有人的目标。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为道子做事、完成各种嘱托来获得他的机缘,这才能得到修行的资格...我之前去安城,就是为了这个。”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入仙门、求仙法,才去盗挖始皇陵?”
姜玲目送那老者远去,趁着四下没人,也压低了声音朝他问:“但你之前的说法是,这个挖皇陵的任务是那位长老交给你的。”
“是啊,道子平时并不会出现在凡间。在我们村里,和仙人相关的事情、包括道子的命令,也都是长老在主持,所以他说的话大家都信。”
“据长老说,这世上还有着许多与我们一样的候选,分布在世间各地。在我们看来,那就是有着共同追求的同门。所以刚才听说你们身上有道子的气息,大家才会那么激动...要早知道你们也和道子接触过,之前哪还用得着那么多解释。”
韩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单听这说法的前半段,他们还会以为是自家大学在哪开了个分校啥的,但后半段明显就不是大学的做法。
那这道子会是谁?
两人都有了同样的疑惑,不过现在,也只能先将错就错了。
“说到道子,我差点忘了...不得不说,你们这次来村还挑了个好日子,赶在了大家最敏感的时候。”
苏羽竹抬头看了一眼当头的夕阳:“每到年中月圆之际,就是两界交汇之时,仙人往往就会在这时候下界,把有缘之人带上山,传授修行之道。”
“每到这一天,我们村就会办全村宴,做些供奉,迎接仙的到来——你们既然和道子有关系,那大家应该都会很欢迎你们上桌...现在他们都去准备了,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他边说边带着二人向前走,沿着过道,能看到众多茅草屋间一座无人的露天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有点言过其实,因为这地方没有铺砖,只是单纯的一片空地,和周围的茅草村落一样土气。
地间摆着一座铜制的大雕像,看样子刻的是一个身穿道袍的仙师人像,长鬓飘摇仙风道骨。雕像前已经摆上了数张新鲜的果盘,鼎炉里的高香烧着,果真是一派祭祀之态。
看上去,这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铜像,论精致度还不如一般寺庙里的,但接下来,苏羽竹对它的一句介绍堪称如雷贯耳。
“这就是居于世外,赐予我们仙法的——昆仑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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