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胖儿的媳妇儿从柳条筐中,顺手拿起还未做好的鞋子,指着最大的一个男孩,回答说:“这是给老大做的,三个孩子,他们的脚,年年都在长,还好鞋子一年穿不坏。老大穿完,来年给老二穿,有些还能留给老三穿。”
毛胖儿的媳妇儿回话比较利索,人也收拾的整齐,只是她长年劳作,风吹日晒,皮肤粗糙,身段因为生孩子早就走了型。
柳之思见她是一个能担起家的人,又看她手指粗大,不似很灵巧的样子,看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针脚儿并不细腻,问她说:“你们一家子的衣服,也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毛胖儿的媳妇儿说:“都是我做的,我们农村人,一到冬天,地里农活少,我就赶着做些衣服。春天和秋天的时候,田里活计多,一天劳累不完,没功夫做这些。”
柳之思听得点点头,“你也不容易,孩子多,一年比一年大,越发需要劳累些了。”
“我不怕劳累,再说也都习惯了。”毛胖儿的媳妇被柳之思一夸,来了兴致,便有些显摆,“小姐,我们家还养着一头猪呢,已经快一年多了,长的很是肥壮,今年过年以前,就让人把它杀了,卖一些肉,再留点家里吃,也能过个好年。”说完,她面带自豪得笑了起来。
“你真能干。” 柳之思微笑着,继续夸奖她,又问毛胖儿:“你父亲呢,怎么不见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毛胖儿忙说:“我父亲身体挺好,有劳小姐惦记,他上后村我姐姐家去了,所以不能过来给少爷和小姐请安。”
“你们不要总是这么客气。”柳之思笑笑,虽然觉得毛胖儿的媳妇儿怕是个嫌贫爱富,不能安守本份的人,但还是对毛胖儿说,“你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也是你们的福气。”
毛胖儿是个心大的人,似乎凡事都不放到心上,笑呵呵地说道:“借小姐您的吉言,我们一家人,虽然孩子多点,但过得还算舒心。”
毛胖儿的媳妇儿心思比较活络,说不定她和章大鱼的事情,属于你情我愿。李克定寻思着,‘毛胖儿夫妻之间,并无什么隔阂,或许是毛胖儿大度,不以章大鱼和他媳妇儿的事情为意吧。这些都是他们的家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或者毛胖儿这样,也是他心甘情愿。毕竟毛胖儿是个残疾之人,必须依靠他媳妇儿干活,所以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章大鱼不在此处,毛胖儿的媳妇儿也未必还和章大鱼有什么联系,毛胖儿家暂时无事,李克定便要告辞。
董管家让人卸下一袋米,毛胖儿的媳妇儿嘴里不住道谢,一面又让三个孩子给少爷小姐磕头。
三个孩子很听话,马上就跪了一炕,忙着给柳之思和李克定磕头。
柳之思拦住三个孩子说:“你们快别这么着,我哪里承受的起?”
毛胖儿的媳妇儿堆着一脸的笑,说道:“小姐是贵人,当然承受的起。”
李克定暗笑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倘若易地而处,我也会对你这么感恩戴德吗?他心里这么一想,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和董管家一众离开了毛胖儿家。
接下来,众人去的是东诗经村一户姓林的人家,这户人家共四口人,有四十多岁的一对夫妻,年轻的儿子和儿媳,只是那儿子四年前得了痨病,全家的指望都落了空。
董管家对李克定介绍说,陈子龙对林家比较关心,让李克定和柳之思暗自起疑,难道陈子龙和林家有什么牵连?所以想去探一探,一行人便到在了林家。
林家老夫妻听到董管家在门外说话,两个忙出来迎接。
董管家介绍说,少爷和小姐来了。
林家也是李家的佃户,见到东家,忙着作揖问候,又把众人让到东边的屋子里。
屋里面有一张红色的长柜,柜上面虽然空空荡荡,柜面却擦的干干净净;炕上摆着一张小槐木的桌子,被褥等收拾得整整齐齐。
看得出来林家乃是一户利索人家。
众人闲话的时候,那姓林的汉子做了自我介绍,说他今年46岁,给李家种地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如今一共种了30亩,因为自己家里还有5亩地,否则他还会再多种一些。并说他身体健壮,有的是力气,一般人都没他庄稼活干的好,老伴儿干活也利落,他二人种着这些地,基本不用别人帮手。
柳之思能看出林家生活的清贫,应该是不如毛胖家的境况,就问林姓汉子:”你儿子和儿媳妇在哪儿呢? ”
林姓汉子叹气说:” 我儿子两年前得了病,不能再见人了,请小姐千万不要怪罪。” 一面跟他婆娘说:“快叫儿媳妇儿出来,给少爷和小姐问好。”
那婆子便去喊她儿媳妇过来。
不一时,脚步声轻响,从西屋走来一位女子,正是林家夫妻的儿媳妇儿。
柳之思看那小媳妇儿,生的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手指细长,不象是个做农活种地的人,就问她:“你在家里做些什么?田里的活计,不用你去管吧?”
那小媳妇儿比较害羞,头低垂着头,轻声说:“回小姐的话,我只在家里做些针线活,也做做饭。是婆婆心疼我,不叫我下地干活。”
柳之思刚要再问,却听西面的房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那咳嗽之人,似要将内脏咳出来才痛快。
必然是林姓夫妻的儿子,他的痨病,在这穷乡僻壤,肯定医治无望。
那小媳妇儿听到丈夫咳嗽,立即面现愁容。
柳之思未免替那小媳妇儿惋惜,就问她:“你丈夫吃的什么药?”
那小媳妇儿说:“都是一些草药,每天给他熬了喝。”
李克定又问姓林的汉子:“这些药贵吗?”
林姓汉子说:“贵的。他天天吃,哪里吃的起,不过是有时吃,有时不吃罢了。”
那小媳妇儿又对柳之思说:“他吃了几年药,非但不见好,反而咳的更严重了。”
柳之思就说:“这病如果只吃草药,恐怕不起什么作用,你们还是想办法去买些西药吃才好。”
林姓汉子说:“洋鬼子的药,我们可不敢吃,他们不会给我们真药的。”
李克定心中失望,暗恨底层民众之愚昧,正要解释两句,却听林姓汉子的婆娘说:“儿子这个病,依我看,还得找道行深的大仙才行,别人是看不好的。”
李克定和柳之思不约而同,奇怪的看向林姓汉子的婆娘。那婆娘以为李柳二人不知道大仙的神通,忙又说:“我昨天打听到一个,他道行正深,打算过两天,带我儿子先去看看。”
这种病找大仙医治,哪里会起作用?可就是有人相信这个,也别说偏远之地,北京城里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很多人都相信大仙能治病吗?这种从远古时期留下来的巫术,几千年来,在民间一直很有市场。
李克定有时候觉得中国社会,简直就是儒、巫、道、释、法的混合场。而在这里面,要说历史最悠久,在传承中最能保持原汁原味的就属巫了。
林姓汉子的老婆既然如此讲,李克定知道劝她也没用,因为她的理念根深蒂固,要说大仙不灵,被她听了,不仅不会听取意见,反而惹她生嫌。
董管家看李克定欲言又止,便接过话去,安慰林家人说:“不管什么病,总会好起来的,我听说沧州那边有很多得这个病的治好了。你们也别急,治病啊,七分靠养,三分才靠治。”
董管家只是随口一说,却让那小媳妇儿似乎听见了希望,她问董管家:“您能告诉我吗,沧州人用的什么药?”
董管家嘿嘿一笑说:“哎呀,当时和沧州人论起此事,也没想到问个究竟。等我以后再听说了,一定问清楚。”
“谢谢董爷。”那小媳妇儿先道个谢,又说:“还得麻烦董爷,请您多替我们扫听着,治好了病,我们一定重谢。”
董管家治好敷衍着说:“严重了,严重了,我扫听着就是。”
柳之思可怜那小媳妇痴心,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得上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只挨着为数不多的日子罢了。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人,即将守寡;林姓汉子夫妇,也将老来丧子。
柳之思对李克定悄声说:“多给他们家一袋米吧。”
李克定便跟董管家说,给他们留三袋米,董管家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林姓汉子夫妻、那小媳妇儿三人,忙不迭的表示感谢。
那小媳妇儿的举止,在这个地方显得不俗,柳之思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否上过学?”
那小媳妇儿低声说:“我娘家姓严,我名叫严灵。上过四年私塾。”又羡慕的看着柳之思说:“小姐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董管家说:“柳小姐和我们大少爷都在北京念大学。”
“这样啊,你们真了不起。”严灵儿羡慕地说:“我们村里有一个人,也在北京念大学。”
李克定就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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